第十一章 顾旸 (第1/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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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物胸前一般长着护心的鳞甲，单纯用蛮力刺是行不通。顾旸早就摸索出经验，知道剑该以一个怎样的角度刺出，才能自那些鳞片的缝隙将妖魔贯胸刺穿。

但这一次他出剑后，剑尖先是碰到一团雾，但这雾气竟是法器幻化，质地像是柔软的纱罗，而穿过青雾后扑面而来的又是一股魔息，好在顾旸的剑是用西海所产昆吾铁所铸，并非凡物，而他出招也没有留余力，所以剑势虽然被那雾气和魔息阻去几分，但暴涨的剑芒仍然精准刺中了目标。但得手后，顾旸隐约察觉到不对头，那物感觉不像妖魔，倒像是人身。他下意识抽回昆吾剑。

血溅到脸上没有温度，于是顾旸知道自己是在做梦。

醒过来时天还没亮。

刚来绝域天关时，顾旸常会失眠。那些不眠之夜，他会登上绝域天关的城墙，躞蹀徘徊，或是干脆坐在女墙上，望着西边的沙漠发呆。但现在不行。

他起身盘坐，调息入定。可一闭上眼，脑海中浮现的是漫天星光下那些银色的沙丘，如波涛起伏的海。

据说在上古之时，瀚海地如其名，曾是一片浩荡汪洋。所以今日瀚海东南沟壑纵横，其下藏有不少砗磲遗贝，此间生黎有不少是靠此谋生。而往西北却是漠漠荒沙，无际无垠，又连着一座山脉，终年包裹在青色瘴气之中，故而得名青莽。

对中洲修士来说，这青莽山是个不祥的所在，地下魔物出没，地上妖兽横行，既是幽冥鬼市的门户，又隐藏着通往异界的神秘道路。据说当年域外魔族便是通过那处通道入侵此界，于是上古终结，开启了漫长而黑暗的中古，人魔混战，干戈不止，妖族也浑水摸鱼，于是中洲生灵涂炭。这一番浩劫长逾十万载，但中洲正道最终还是将魔族逐出中土，禁锢在瀚海荒漠深处，又依凭裂谷天堑修筑长城以挡妖族，人称绝域天关。

驻守天关的下级修士大多是从内地征调来的散修，而道庭下的修真门派和世家也会派遣人过来，但大多数时候都是些不肖子弟或是违规犯纪的门人，或是像他这样的弃卒，发配到此，以抵前愆。

起先魔族盘踞在瀚海荒漠中的力量还不弱，也曾无数次反扑，甚至有几次情况还颇为危险。但后来魔族被逐渐削弱终于退回青莽山中，妖族也在跟跟正道缔结城下之盟后获准通过断灵峡，撤回妖界。绝域天关一带才安定下来。而最近几千年，这里虽然仍然号称中洲第一要冲，但实际上守关修士却过得比那些守在中洲西南十万大山中的同道轻松多了，后者还要应付五十年一次的兽潮，但绝域天关的修士们已经可以凭借发放通关文书赚点儿小钱了——中元之夜，幽冥鬼市会特别对生人开放，当天落日以前，去绝域天关以西五里的三界河岸边会泊着一艘黑色的鬼船，载人一路顺流直下绕进青莽山中的幽冥鬼市进行交易，天明始返。鬼世界里也有不少活人能用的上的好东西，以致现在每年中元前后往来绝域天关的人越来越多。

也许正因为承平的岁月久了，此次魔军突然入侵才会打了天关驻守修士一个措手不及。绝域天关原有修士五百人，但能撑到援军赶来的只有十一个，其中数顾旸修为最低。但后来道魔连番血战，原本的幸存者也一个接一个又成为遇难者，甚至就连元婴修士叶蕴林也未能幸免，但顾旸还是活了下来。在旁人眼中，顾旸的运气简直逆天的好，就连顾旸自己都不由疑惑，是不是自己之前人生中的种种波折就是为了让他逃过这一场劫数。

顾旸出生的家族，是蜀山星河剑派的附庸，星河剑派虽然不是玄玑门、天剑宗那种顶尖仙门，但在中洲三百六十道门中仍可跻身前列。顾旸六岁时拜进星河剑派，并被凌霄剑尊收为关门弟子，此后数年顾旸一直活在别人艳羡的眼光中。他筑基时还不到十四岁，宗门里还没有过这么年轻的纪录。但意气飞扬的年少时光随着凌霄剑尊的陨落而终结。而后他离开蜀山，来到绝域天关。走时身无长物，只有一把剑，铸剑所用之铁冶炼自西海特有的昆吾石，是他拜师时凌霄剑尊赐下的见面礼。

瀚海一带灵气贫瘠，人物、资源都不比内陆。但瀚海荒漠里封印着一处上古秘境，生长着无数天材地宝，更有许多神仙洞府，有的封存有法宝灵物，有的则在壁上刻着一些绝妙的功法。这瀚海秘境每隔九十九年便会现世一次，最多开启八十一天，而后秘境入口便再次隐入虚空，无迹可寻。而这秘境入口又有诸般诡异禁制，一来，只容尚未结丹的修士进入，二来秘境初开时，可容三百六十人进入，但此后的八十一天里，在秘境里的活人要始终维持这个数字，如果秘境之内如果有人死亡或离开，便会触动禁止，若不能在三息内补人进去，秘境便会提前关闭，而里头的人也就此随着秘境失踪。近百年后，秘境仍会重新开启，但那些人却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自三万多年前秘境被发现后，中洲修士又足花了五百多年，才搞清这些规则。

正好绝域天关的大阵需由元婴修士主持维护。于是道庭规定，中洲正道元婴修士，皆可参与绝域天关的轮值，自愿报名，每轮抽出四人，在此驻守百年。在此期间，秘境开启时，所有名额都由这四名元婴协商决定，但少要留出三十六个名额，照顾那些天关驻防修士及其亲眷。

正是因为知晓瀚海秘境的存在，顾旸的锐气和棱角才没有在二十年沉寂中消磨殆尽。

眼看又到瀚海秘境开启之年，星河剑派突然派人来替换他，说是新继任的掌门惜才，念他在此服役二十年，前愆已抵，准他回蜀山修行。而要接替他的是新掌门的三徒。

但一场道魔大战，改变了很多人的命运，来替换他的同门死在魔军入寇之时。而他此时仍然身处绝域天关，全须全尾的活着，而且前几天还救回了玄玑门的微尘道君。

昨日玄玑门太上长老亲至，但只见了归元门那三个人。显然，南阳道君并没有提他的存在。顾旸对此并不意外。

当他结束冥想，睁开眼睛时，天已经大亮，有人轻叩他房门。

来的人是明真。说是奉了南阳道君命令找他过去，微尘道君已经醒了，正跟素和道君一起，等着要见他。

那日在断灵峡中，就在明心喊出那崔微尘身份的一瞬间，顾旸脑中闪过了许多念头，也想清楚了很多事情。毫无疑问，他们几个人若能把崔微尘带回去是一件功劳。但若真要细推，真正救了崔微尘的恐怕是那名被他刺伤的女子。那被他们毁了的青雾应该是件飞行法器，还有护身的作用，质地是鲛绡，外形是披纱，但显然等级并不高，主人该是那名女子而不是崔微尘。显然是那名女子将身受重伤的微尘道君从瀚海荒漠中带出来的。即使没有遇到顾旸他们，那女子再过几日也能带着微尘道君飞到绝域天关。顾旸猜测南阳道君肯定会照顾归元门的人，帮明真他们请功，但不见得会跟主动跟玄玑门那里提起他顾旸，可那女子的存在南阳道君是无论如何遮掩不过去的，因为等崔微尘一醒，事情自然大白于天下。

那女子被他刺了一剑却未当场死去，顾旸也不会再下杀手，反而要尽力保下她的命。但他并没有主动将剑气从那女子伤口中引出来，反而选择将它们留在那女子体内，封在哑门处，既是止血，也是给自己留下条后路。那女子明明法力低微，为何会出现在瀚海荒漠中，如何救下微尘道君，她是什么身份，什么来历，这些事情等回到天关，一定会有人来问她。但在顾旸的剑气控制下，那女子伤口愈合得会慢些，而且也无法开口说话。南阳道君不是剑修，顾旸用的又是星河剑派的秘法，不必担心南阳道君发现他这番施为。

微尘道君出事的消息，玄玑门哪里肯定早收到了，而顾旸也知道玄玑门的素和道君最看重这个师侄，说不定会亲自赶过来，说不定还会亲自询问那个女子，那时素和道君就会发现那女子体内的剑气。顾旸的修为对一个元婴道君来说远远不够看的，素和若想去除那点儿剑气十分容易，但剑气被人强解，对顾旸这个控制者却伤害极大，轻者损失修为，重者剑意受挫，再不能修行。但素和是真正的剑修，且很多人都知道玄玑门的素和道君仁善正直，也许，当素和发觉那剑气的主人境界低微但却能控制剑气化实离体，会被这样的天赋勾起一些怜才的心。而且素和曾跟星河剑宗的前任掌门有些交情，说不定能认出星河剑宗的秘法，甚至说不定知道些他的事。

算计一个无辜的女子，这不是大丈夫所为，也有违顾旸作为一名剑修的骄傲。但他还是拿自己的天赋、骄傲和操守打赌，赌素和道君会亲临天关，赌他是真善而不是虚伪，赌素和不会强行解除剑气，而是会找出剑气的主人。如果最后赌输了，那说明他顾旸命数不好，而且道心蒙尘，再不配持剑，但如果让他赢了……

看着眼前那正强压着恼怒的南阳道君，顾旸心中长舒了一口气。他知道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