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素和 (第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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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尘道君生死未卜的消息传回玄玑门时，太上长老素和正在闭生死关。于是掌门微霖一面派出弟子前往天关寻人，一面将消息死死封锁，以免惊动自家师尊。直到素和破关而出，才得悉此事。

此时瀚海荒漠那场恶仗已经过去十天了。素和连刚刚突破境界未稳都顾不得，星夜赶往西荒。

到达天关时，听说人已经被救了回来，素和这才稍稍放心，还耐着性子见了见救回自家师侄的人，让那些小辈受宠若惊。

待见到微尘本人时，素和差点没掉下泪来。

素和的师父常溪一生只有两个传人，一个是独生子素巍，再一个就是晚年收进门墙的关门弟子素和。

素和入门时尚在稚龄，师父常溪又经常闭关，日常教导和照顾他的担子便落在师兄张素巍身上。是以对素和来说，师兄其实倒更像启蒙恩师，师兄弟两个感情极其深厚。

素巍并无子嗣，一生收了四个徒弟，但两个走得比素巍这个师父还早，还有一个背叛宗门投身魔道，到最后继承衣钵的只剩一个微尘。

如今师兄张素巍早已不在了。玄玑门里素字一辈也只剩素和一个。而师兄唯一的传人，现在气息奄奄地躺在眼前。在素和的记忆中，自家师侄还没受过如此惨烈的伤，可眼下不但是被天雷劈的浑身焦黑，伤口深可见骨，外翻的血肉跟衣衫纠结在一块儿，还因为体内有魔气阻碍伤口愈合。外伤倒还罢了，玄玑门是积年的大派，门中不缺好药。可那入体的魔气却当真令人头疼，若是弄不好，此后无法晋阶还算好，只怕他一身修为都要毁了。

素和越想越心疼。虽然没归在自己名下，但玄玑门都知道，在素和眼中，这个师侄反而比他自己的真传弟子还宝贝得多。他知道这小子先前是用本门秘法，以燃烧寿元为代价强行提升境界，引来化神天劫，心想着等他醒了要狠狠骂他一顿，又庆幸幸好本门有此秘法，不管怎么说，好歹让微尘诛灭夜魔君，活了下来，比其他几家自爆的元婴好多了。而后他又开始琢磨该怎么解决师侄体内的魔气。他试着将一部分引出来渡到自己身上化掉，谁知那魔息十分霸道，只是一点儿便烧灼得他掌心疼痛难耐，更引得胸中气血翻腾。他只得赶紧停下来，边调息入定化去那一丝魔息，边守在边上等人醒过来。

待那丝魔息化净，微尘也睁开了眼睛。

他的脸被烧坏了，眼白却看着更加分明。看他眼睛弯起的弧度，竟是还有心挤出个微笑：“师叔，您来了？”

他声音沙哑，气息不稳，听得素和心里阵阵发酸，想想他受得那番罪，不由一叹：“唉，皓儿啊……”

微尘本是素巍外出时捡回来的弃婴，带上昆仑山时才刚满月。素巍那时被之前几个弟子的事伤透了心，本不打算再收徒，是素和见这婴儿资质不凡，既是冰系灵根又是天生道体，跟师兄更是有缘，强逼着张素巍收下。但那时张素巍身为玄玑门掌门，日日忙碌得很，没有时间精力去照顾一个婴儿，也是素和将此重任主动揽到自己身上。因为是个不知父母的弃婴，自然不可能有姓名。本来修道人一般很少使用本名，多是以法名、道号相称，比如，素和便是童蒙时师尊赐下的道名，此后漫长岁月中，本家姓氏倒是还记得是姓冯，但乳名早不记得了；而张素巍就生在玄玑门里，落地就取下道名叫素巍，他又是个不拘小节的，脑子里根本没有乳名、本名这类概念，素和虽有，但又不好越俎代庖。又觉得这孩子再长大些，被师兄收入门墙后便有道名，而后漫长岁月，谁还会在乎最初懵懂。于是开始也只是小不点儿、小团子、小豆包地随口叫他。

这孩子长到两三岁时突然有天跑来找他。见面就扑进素和怀里埋着头无声地哭，问他也只是眨巴着泪眼不说话。素和把屎把尿地拉扯小家伙长大，在他身上所花费的心血、投入的感情也就比那十月怀胎的亲娘差那么一星半点儿，彼时一看小包子红着眼圈吞声饮泣的委屈样子，心肝都跟着打颤。后来才得知，门内都知道小包子将来会被掌门收入门墙，又被素和亲自教养照顾，许多门人既嫉妒羡慕又嫌弃他一个没爹没娘无名无姓的野孩子居然有这般缘法，若是背地里也就算了，偏有几个胆大包天的当小孩子家听不懂，当面说话就不怎么不中听。素和气得三尸神暴跳，但又不好因为这种事抓那几个门人进刑堂，只得抱着小家伙去堵张素巍。心想就算不能帮小包子找亲生父母，但总可以给他取个姓名。反正早晚要入门，眼下可以先把道名取了，至于姓氏，如果师兄不让他跟着姓张，那跟他姓冯也可以。

谁知道张素巍别有心肠，给小家伙安了个崔姓，单名皓。崔皓五岁入道，当时张素巍也没有给他另起道名。按门中字辈排行，素往下是微字，素和琢磨着师侄既然当初已经得了个“皓”字，前头再加上字辈排行自然也就是道名了，八成又是自己那师兄疏懒，步骤能省就省。谁知道崔皓结丹时，张素巍竟又给他赐下道名为“微尘”，让素和不由暗暗吐血。再后来金丹真人成了元婴道君，“微尘”这个道名响彻中洲，虽然还有些人知道他姓崔，但“崔皓”这个本名已经再没人记得了。甚至张素巍仙逝后，就连素和也习惯喊他“微尘”。

今日他这凄惨的模样勾起素和的伤心，于是开口竟又像他小时候一样唤他，好像眼前躺着的这个，不是快有千岁的元婴道君，还是昔日要抱在怀里的娃娃。

谁知，素和这番真情流露只换来自己师侄的愣神。素和有些不悦，道：“怎么？我大你几百岁，你在我眼里多大也是孩子！记得当年你半夜尿床……”

“师叔！”见他要提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微尘尴尬地咧嘴要笑，却不小心扯到伤口，又半真半假的呻\吟了几声。

素和心疼他的伤，便住了口不再提那些陈年旧事戳他面皮，可又忍不住要骂他：“你……你这个不叫人省心的孽障！把自己弄成这样，你师叔我一把年纪，忍心让我白发人送黑发人吗？”

微尘眨了眨眼，没说话。

素和虽然也修剑道，但是在炼丹上别有天赋，他炼的驻颜丹驰名中洲，一颗可保面貌终生不变，金丹以下服用，还能延寿两百年。这种丹药素和自己当然吃过，所以虽然年纪已经一千好几百，但看上去却是个年方弱冠的翩翩少年，三千青丝看不出分毫岁月痕迹。但微尘是没吃过那种丹药的，修为在身也可益寿驻颜，但虽然容貌不老，头发却早已转成霜白了。

素和知道他脑袋里的促狭念头，抬手就想抽他。但看他一身伤，心又软下来，只是抱怨不住：“让我说你什么好！你是师兄唯一的传人，而你这些年又惫懒，连个记名弟子都没收过，你……就算你眼里没我这个师叔，不怕我伤心，可你也忍心断了你师父的传承么？师兄走的时候，我答应要好好照顾你，你这番要是真有什么好歹，来日九泉下，让我拿什么脸面见师兄？”

可出口，自己更觉得心酸，终于潸然落泪，又道，“唉，是我这个师叔没用，拖累了你。”

其实张素巍生前遗言，并没有让素和照顾微尘之类的话，倒是正好相反。他对这个最小的徒弟再放心不过，再满意不过，他前半生被几个弟子伤了心肠，但后来再一想，或许因果循环，过去的那些不如意是为了自己终于能收到这个关门弟子，倒也值得了。微尘既孝顺又贴心，天赋更是好得出奇，修行上从不用人废心，一路也没遇到过什么瓶颈，不到两百岁便晋阶元婴，更是几千年来玄玑门最有希望突破化神的人，而且福运逆天，别的剑修多是坎坷证道，可他在剑道上一路顺遂，修到元婴别说遇到什么九死一生的危难，就是连伤都没受过几次。如果非要说有什么可担忧的，也就是怕他晋阶太快，又走得太顺，道心不够坚定。所以张素巍一直不许他服用丹药，还让他压着自己的修为进展，打磨心性，不然以微尘的天资，只怕结婴的时间说不定还要提前。

真正让张素巍临终前还惦念着放不下的心事，除了玄玑门，恐怕只有素和。前者倒也还好，昆仑第一大派，地位难以撼动，但素和这个师弟实在是让张素巍操碎了心。素和天赋不差，元婴以前也没什么太多瓶颈，但是从进入元婴境界开始，每一步都走得一场艰难。

问题出在哪里，师兄弟俩心知肚明，却又莫可奈何。

玄玑门的弟子虽然大多有习练剑法，甚至门中还有藏着仙剑的剑冢，但并不是像蜀山那样专一的剑修宗门。到素和的师父常溪那一辈，所有嫡传中只有常溪一个纯粹的剑修。剑修把剑视作生命，终生梦寐以求的无非一把好剑，但常溪一辈子没遇到合心意的剑，在这上吃了不少苦头，但也让他领悟的一种玄奥的剑道，不拘外物，而以己身为剑，体内的纯阳清气外化成剑气，剑者的本心便是剑意。

这种剑道好处是能让人刚入门便能越阶迈过人剑合一的门槛，心剑一出，神通逆天，甚至最后能够达到无我无剑的终极境界。但弊端也很大，一来杀戮过重，容易走火入魔，二来剑道未大成时，心剑出鞘便是以燃烧寿元为代价。常溪自己晚年意识到自己剑道的不足，一心想要改进，所以才找了性情禀赋跟自己的剑道完全相左的素和做弟子。奈河彼时常溪受心魔所困，于剑道上再难有所感悟，再加上寿元透支太多，终于没能另辟蹊径，革新剑道。素和拜入门下不到二十年，他这位师父便撒手人寰了。

常溪过世后，玄玑门剑修一脉更只剩素巍、素和这对师兄弟。二人形影相吊，在摇光峰中相依为命。好在张素巍天赋出众，不但继承了父亲所创剑道，而且他运气好，得到了一柄合适的仙剑，因此不用怎么担心剑道未成，强挥心剑的风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