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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更多诱惑小说请关注微信 npxswz 各种乡村 都市 诱惑 第六十四章踏破故国好风光

连绵多日的雷声终于平静,窗外雨潺潺,轻妙的落音不知在倾诉谁的心事。烟色窗纱下一灯如画,艳秋望着纱罩上描绘的黛色山水,一时失了神。

他该怎么办?

细密的眼睫微颤,覆在脸上的假面很是冰凉。他纤长的指在雕花匕首上来回游移,半晌又蜷了蜷,轻轻抚上胸口。不似周围的轻软,这里的衣料略有些硬,夹层里藏着一封足矣置人于死地的密信。

“到了庆州,只要将这封信呈给重金侯即可。”临行前负责送药的接应如是说。

当着来人的面,他服下了每月一粒的解药,收好了这件内有蹊跷的衣服,然后一如既往地躺下承欢,死鱼般地任接应玩弄。因为他知道,若反抗下月的解药也就没了。以前他也求死过,毕竟他也曾经是人,也曾经过不了畜生般的日子。可毒发时那种求生不如求死不得的滋味,让他再没勇气去做人了,再没……

直到,直到那天,那人给了他这把匕首。

“艳秋,你是人,不是奴。被欺负了可以还手,千万不要逆来顺受。”

那一刻,他本已死寂的心毫无预兆地蓬勃起来,还能做人么?他还有资格再做人么?

眼中滚着热液,艳秋抚着手边的书卷,一下一下地,满含珍惜。

嫁祸、离间,这样的龌龊手段他见得多了,也做过不止一两次。可如今却下不了手,他宁愿再尝一次不生不死的滋味,只要能跟着那位大人,只要能再过几天人的日子。

几天,几天就好,他知足了。

思潮渐定,艳秋拾笔掭了掭墨,照着一册黄页一笔一划地开始临摹。除了这张脸、这个身子外,他并非一无是处啊。满是伤痕的心头涌动着一种属于人的情感,渐浓的骄傲。

“丰使臣?”烟色的窗纱投下一道阴影。

“谁?”坐在外间的艳秋出声应道。

“牧伯家宰钱平。”

艳秋气定神闲地将案头的文书收好,起身打开中门,轻漫的雨滴顺势飘入。

“有事么?”艳秋声音平平。

“呃……”门外的短须男子看着他有片刻失神。

这个艳秋明明长得极普通,却有着一双勾魂的媚珠子,实在是太不搭调了。

“家宰?”艳秋低声提醒。

“啊!”钱平陡然回神,半边身子已满是雨迹,“我是奉命来看看使臣住的可顺心。”

艳秋撇过身:“外面雨大,请进吧。”

“啊,多谢。”钱平进了门,眸子径直打量向内室,“使臣已经睡了么?”

艳秋奉上一盏茶,颔首道:“我家大人刚躺下。”

钱平心不在焉地呷了一口,不想被热茶烫了嘴:“嘶…才酉时就进房了?”

艳秋不露痕迹地挡在内室前,谨言道:“我家大人在路上颠簸了几日,加上他的身子又不大好,所以……”

“大人…啊……”内室隐约传出呻吟,床板吱吱作响。

身体不好?钱平打趣地看着垂眸不语的艳秋,胡须微翘,怕是太好了吧。

内室的声响渐止,带喘的音调缓缓飘出:“谁来了?。”

“小人是牧伯府里的家宰,奉我家大人的命特来看看,不知使臣住的、用的可满意?”钱平趁机移步上前,透过门缝向内望去。床幔被掀开一个角,双眼迷蒙的丰使臣脱力地倚坐着,身后的丝被拢成一个人形。一个、两个,再加上外屋的这个,三人算是齐全了,这下他也好回去交差。

“本官很满意,只是……”丰使臣的声音略显疲惫,“不知我手下那三十个近卫住的可好啊。”

“使臣请放心,小人已将他们安排在陶馆住下了。”

“陶馆?”内室叹了一声,“同使前来却分宿两地,牧伯是在防着谁啊。”

钱平眉梢微动,笑道:“使臣多心了,这汾城作为庆州州府,名义上虽然归我家大人管辖,可实际上却在老爷子的掌控中。要让使臣宿在外馆,只怕结果像上次来使的那位大人一样。”

“原来如此啊,请家宰代本官向牧伯大人道声谢,真难为他如此用心了。”里屋的声音很真诚。

“一定转达,一定转达。”钱平讪笑着,“不扰使臣,小人就此告辞。”

“嗯,不送。”

钱平走到门边向艳秋一揖,转身离去。

这次的使臣果然是个涉世未深的毛头小子,被他这么一说竟然信了。未及弱冠就位列二品,青国的王臣怕是被那张如花笑颜迷住了吧,真是徒有其表,徒有其表呐。

轻快的脚步声没入深暗的曲廊,渐行渐远。

艳秋关上房门,转眸看向从内室走出的男子:“大人会生气的。”

言律一翻白眼,没好气地说道:“该生气的是我吧,一人分饰两角,我容易么!”

“那也不能毁了大人的清誉。”艳秋坐回案边,拿出未完成的书稿,继续临摹着。

“清誉?”言律扣好衣衫,坐到艳秋的身侧带起了假面,“那家伙的声誉都黑成煤球了,多这一样两样也无所谓。”

艳秋偏首瞪了他一眼,媚眸霎时迟愣,他怎么直接上了第二张假面,刚才像极了大人的那张呢?不用撕下么?

“看什么看,被我迷住了啊。”言律自恋地抚上脸颊,“我果然是神鲲第一美男子啊。”

“你……”艳秋支吾着。

“嗯?”言律微挑眉。

艳秋顿了顿,终是没问下去。“大人一个人出去不要紧么?”他调转话题。

“你也瞧过她的手段,与其担心她不如担心自己吧。”言律打住口,眼神微异地看向身前的背影,“艳秋。”

“嗯?”他有口无心地应着,笔耕不辍。

“你可千万不要对大人动心。”

艳秋纤弱的身子微滞,言律叹了口气:“她身边的几位都不普通,你……”

“你放心,我不喜欢男人。”艳秋轻答。

可她不是啊,言律按捺着没说,心想这样对他才最好吧。

“他是一朵云,而我只是地上的草,能被云影眷顾片刻我就知足了。”艳秋将笔换到了左手,流水般挥毫,“我敬他、仰望他,但绝不会爱他。那样的人凡夫俗子驾驭不了,这点我知道。”

“你倒是个聪明人。”言律由衷地赞道,他够首瞧桌案一瞧,“咦,你左右手皆能书?”

“嗯。”

“了不起啊。”言律定睛再细看,这一看不得了,他瞪着摊开的黄册和艳秋笔下的文字,经珠不动,“你临摹御笔!”

“大人叫的。”

“什么!”言律压低嗓子怒吼,“她嫌命长了她!”

艳秋悄悄抚上胸口的夹层,菱角红唇微扬:“可是,命本来就不长啊……”

细密的雨淋湿了窗纱,烟色挑染水墨,不知在书画谁的心情。

土屋内一灯如豆,我垂眸看着架在颈脖上的长刀,运气一弹。

“叮!”刀刃即断,没入泥墙寸许。

我斜眼瞟向警惕退后的汉子们,飒然一笑,撩袍坐下:“你们义军就这样报恩?”

“放下!”齐大志暴吼一声,“丰大人是自己人!”

“自己人?就凭他胡吹海扯,就是自己人了?!”一个小个子晃了晃大刀,“齐哥你也太容易相信人了吧!”

“金二毛,你是在砸老子的场子么!”齐大志一把将小个子拎起,“老子就愿意信他,你再敢吱呢!嗯?”

屋内的义军小头目突然没了声,一个个垂下刀,拢着袖靠在墙角。

“齐大志,你是庆州的起事长?”我自顾自倒了杯茶,慢饮着。

“是啊。”他狠狠瞪向周围,震慑得众人纷纷收起怒目。

“你们下一步想怎么做?”我瞥向他,却见他面带犹疑,“不会是想直接杀入钱乔致和钱侗的府邸吧。”

“你怎么知道?!”瘦猴子跳起脚,“齐哥你都告诉这个小子了?你就不怕他告发弟兄们?”

“娘的,给老子坐下!”齐大志跳脚道,“老子没说!”

“这还用说?”我放下茶杯,转眸横扫众人,“我离开牧伯府时看到门口有人盯梢,而你们这个用来集合的民房与重金侯府仅隔两条街,你们的打算简直是一目了然。”

瘦猴立刻没了响,讪讪坐下。

“是。”齐大志叉着腰,一手握成拳,“我们打算一举攻入钱氏的老巢,然后杀个干净!”

“你们有多少人?”我问道。

“八千。”“一万!”“两万!”报出的数字一个比一个夸张。

我起身向齐大志一拱手:“告辞。”

“哎?丰大人!”他身形一转,挡在我面前,“怎么突然要走?”

我挥袖冷道:“丰某不与妄言者同事。”

“丰大人……”齐大志脸色微红,“三年前那一次起事,我们损失了不少弟兄,所以……”

“我只要个实数。”

他一咬牙,低道:“五千。”

一室悄然,汉子们纷纷避开眼神,面色似有不甘。

“足矣。”我看着他们诧异的神色,坐回桌边,“五千人足够拿下四州。”

“四州?”“说梦话吧!”

“怎么?”我敲了敲桌面,“不想?”

“想!”齐大志急急坐下,“可是光庆州的州师就有八千,更别提另外三州加起来的三万人了。”

“你们也知道庆州有八千军士啊。”我直直地瞧向他,“只有五千人就想硬闯虎穴,你们是想舍生取义么?”

“只要能杀钱贼,死又算什么!”也不知是谁凛然一声,引得汉子们纷纷击刃附和。

“就怕你们舍了生也取不了义!”我重拍桌角,“这几日我趁夜打探过,光是钱侗的牧伯府就深院重重,没有详绘地图定会迷路,更别提屋子里的暗道机关、逃生密门了。即便你们闯进钱府也抓不到头脑,待钱乔致和钱侗顺利脱逃,再集合人马将你们一网打尽,这五千人定成黄泉野鬼!”

“别小看人!”“混蛋,你知道些什么!”

“我知道些什么?”我站起身冷笑,“我知道你们起事三次,次次失败!每每都是急功近利,恨不得一口气吃成胖子。”

我冷冷地眈向不甘而怒的众人:“我还知道即便杀了钱侗和钱乔致,西南四州的百姓也过不上好日子,钱氏爪牙遍植,掠民日久。前日我上街一趟,发现这里的馒头分两种。一种叫官馒头,用的是白面,一个十五钱。一种是民馒头,掺的是糠麸,一个五钱。连庆州州府汾城的城民都吃成这样,更何况周围的农家呢。”

“如果你们只为杀钱乔致和钱侗而起兵举事,那只不过是泄私愤,而不是取大义。”我叹了口气,轻缓了语调,“并且,你们打的是为韩柏青将军报仇雪恨的大旗,若牵累了百姓,他们定会将怨恨投注到韩柏青将军的名下。”我立掌止住众人的辩解,“这样的事,即便你们允,我也是不允的。”

“那该如何呢?”齐大志挪了挪板凳,慢慢靠近,“如何两全?”

我指着中间的茶壶说道:“这里是庆州。”从杯里沾出点水在茶壶右侧画了一道线,“庆州临水,州师八千中有五千为水师,为的是防住酹河以东、青国的苜州。”再反扣三个茶盏,放在茶壶的上左下三侧,“最北为陕州连接前幽归雍的其余疆土,西边的夏州背靠雍国内陆。今日雍国大乱,钱氏为保自身必将大部分兵力放在这两个州,以防不慎。而最南的滨州面朝南洋,为钱氏逃生之法门。”

“若想杀钱贼取四州,必须分而治之。”我一摊手挡开了三个茶杯,“第一步隔众,让庆州孤立。”

“孤立?庆州可是他们的老巢,怎么孤立?”有人发问。

“前幽灭国时,大将刘忠义被韩月杀亲斩,十万幽兵尽降。自此钱氏手中再无亲兵,且钱乔致为祸国奸臣,欲杀之者无数。他回到族地为保性命,不惜花重金佣兵,如今四州州师与钱氏只有利之重,再无义之情。”

我轻抚腰间的美玉,垂眸徐道:“春时为结算上年军饷之际,我已获悉运饷的时间和路线,只消三千人就能劫银。饷钱尽没,眼中只有利的佣军定会哗变,我们也好趁机起事。”

“那第二步呢?”齐大志再问。

“第二步为联军。”我轻捋鬓发,“联合青军。”

“军?”“青军?”

“佣军即便因利忘义,却也不会任由我们行事。若其首领几分头脑,定会看着我们和钱氏鹬蚌相争,而后再杀入庆州,来个渔翁得利。”我看了看他们手中的大刀,叹道,“就算大家戮力而为,怕也是不敌他们的精铁白刃的。”

浓眉拧成了绳,汉子们叹气不语。

“如此只能联合酹河以东的青国,与庆州隔江相望的是韩氏族地之一苜州,苜州州师有一万五千人。酹河的入海口有一屿,名为皮儿岛,先前为海盗所居,现今为我青国水师所控。”我俯视下方,看着目瞪口呆的众人,微微笑道,“现在你们该明白了,我是有备而来。”

我有些心虚,因为出使前王上曾说过,若无十足把握拿下四州,苜州州师和水师皆不会调动。换言之,如果我不率先拿下庆州,王就会将我弃子。

稍稍安抚了心跳,我再道:“最后一步,便是起事。”我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你们可愿助我?”

瘦猴子看了看身边几人,眉头锁了又锁:“只要你能拿出青军的兵符,我们就愿信你。”

“你叫金二毛吧,我朝有令文官不得插手军事,我作为礼部尚书断拿不到兵符。”我从袖带里取出一封书信放在他的手中,“烦你将这封书信送去皮儿岛,交于水师统领雷厉风。到时候我所言为实为虚,自见分晓。”

我是在赌,赌雷厉风的义气。即便王上不许,他也会在起事之前赶来助我吧。

金二毛的眼珠闪了闪:“为何让我去?”

“二毛君为人谨慎,交给你自然再合适不过了。”我轻道。

他将信放进贴身的夹带,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好,我金二毛就信你一次,如果你没骗咱们,到时候我二毛子定舍命助你。”

“如此就多谢了。”我朝他一揖,长袖落地。

“别别别,礼来礼去的,我们这些泥腿子不习惯,不习惯啊。”他摸头急道,引得众人朗声大笑。

“众位。”我提高嗓音,“以后咱们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抽出腰间的销魂往腕间一划,“我丰云卿愿与众位结成血盟,以后同进退、同富贵,如有背誓,天诛地灭。”

殷红的血液顺着我的左腕、沿着销魂的银刃黏腻落下,土色的地面绽开妖冶血花。

齐大志走上前,一捋袖管,右手掠过销魂:“如有背誓,天诛地灭!”

“娘的,老子豁出去了!”“我来!”“我也来!”

“如有背誓,天诛地灭!”齐声响亮,直入心间。

用一碗血换得义军的接纳,这实在是只赚不赔的买卖。走出热闹的土房,我置身雨中。真是一群很淳朴的汉子,若以诚待我,我定不违约。

“丰兄弟!”齐大志跟出房门,亲热地拍了拍我的肩膀,“那劫银的事?”

“改明儿你们派个人去北苑的云浪纸斋,就说是丰大人派来催货的。”我一转腕,血水共着雨水自销魂剑身飞离,“然后掌柜会问是要夜色阑珊笺,还是寒月无影笺。”

齐大志眨巴着大眼,静静地等候下文。

假面下的脸皮微热,我嚅嚅道:“就说两个都不是,我家大人要的是夜月……”

“啊?”齐大志侧耳听来,“什么什么?大声点。”

我倒吸一口气,用凉薄的空气冲散体内的灼热:“我家大人要的是夜月同眠笺。”

“哦。”

“大志,此处不宜久留,散了吧。”我当下转身,掩住脸上的羞涩,“陶馆里也有人监视,古意他们虽然借口去花楼让你出来,可不能离队太久啊。”

“我明白。”他应了声,跟着我走出民宅。

“劫银后莫贪财,将军饷沉入江中吧。”雨水滑入我的衣领,一阵延绵而下的冰凉,“毕竟携带重金走不远,沉江谁也拿不到,这样最安全。”

“嗯。”

汾城的民舍没了前幽的精巧,光秃秃的土墙藏在奢华的楼宇后,在浅黛色的夜里显得格外凄凉。

雨轻轻地下,静听潇潇还淅淅。

“我家大人要的是夜月同眠笺。”身后的大志不停地默念,“我家大人要的是夜月同眠笺。”

他每说一字,我的脸颊便被催热数分。

“夜月同眠啊,啧。”他一抚掌,“真他娘的好意境。”

这一声响将我惊飞,玄色长袍迎风翻动。我急掠于屋檐楼角,二月凉冽的春雨依旧驱不开我脸上的燥热。宋叔啊宋叔,你为何将眠州的暗语改成了这般模样,让我如何自在、怎么自在啊

避开巡夜的护院,我飞下墙头,快速钻进暖室。

“大人。”艳秋乖巧地递上一杯热茶。

我捧着茶捂了捂手:“那封信写好了么?”

“好了。”艳秋从案下取出一张洒金信笺。

我细细看去,不禁面露喜色:“太好了,艳秋你真了不得。”

他眉宇间藏不住喜色,整个人顿时鲜活起来。兀地,他收了笑,迟疑地看向一侧。

我挑眉看向难得冷脸的阿律:“怎么?还疼着呢?”

“你你你!”他指着我,假面泛出红晕,“你让艳秋临摹御笔凑成文书,上面写的都是假的对不对!”

“废话。”我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你还理直气壮呢你!”他扯了扯头发,气急败坏地走来,“这下好了,就算咱们在这儿保住了小命,回去也必死无疑啊,捏造圣意,要诛九族!诛九族啊!”

“你不说,我不说,艳秋不说,谁知道?”我从袖带里掏出临行前允之扔来的小印,沾了沾腕间的血迹,重重盖在纸上。

“天…重…宸翰。” 阿律够头看来,半晌他猛地瞪大眼,“这是!这是!”

我收起方印,露齿一笑:“这是王上的私印。”

阿律散了架似的瘫坐在小榻上。

“当然了,是假的。”不过也只有允之有胆私刻御印吧,我悠哉游哉地折好信笺,烧了块蜡封口,“好了,就拿这个来应付钱氏老贼吧。”

“王上要你结交的是钱侗。”阿律两眼涣散。

“是。”我爽快应道。

“你却想脚踏两条船,搭上钱乔致。”他嘴唇微颤。

“没错。”我拆下束冠,用干布擦着淋湿的长发

他呆楞地晃着手:“所以你就要艳秋临摹出这封信,盖上假冒的印章,然后……”

“然后我们只要坐山观虎斗即可。”我微微倾身,发间的水滴顺势滑落,“最后看完此信还能活命的只你我三人,阿律你怕什么?”

“……”阿律清澈的瞳仁映出我自信满满的笑。

“古琴台那晚你说我是空手套白狼,你的确没说错。可是你想过没,只要那两匹狼认为我没有空着手,那么想要套住他们也不是不可能啊。”

“大…人……”

雨是云的影,夜是月的心情。

二月凉风晚来急,一阵残冬的影淋湿了早春的心情。

…………

春山含笑,碧水堪染,桃花嫣然笑东风。

二月二,龙抬头,这一日黄道二十八宿之青龙东宫显世,角宿平出于地,是为踏青赏景、乞愿丰年的好日子。

“使臣。”

我停下脚步冷眼望去,牧伯府家宰钱平微微一揖:“再往前走就出街了。”

“哦?”我向前慢移,“本官倒想瞧瞧庆州的风俗民情啊。”

钱平向两侧一眈,隐身于闹市的牧伯护院霎时窜出。

“使臣,这春龙节乃神鲲民俗,无非就是妇回娘家、农引田龙、书院授徒这些个琐事,天下皆同有何好看?”钱平端着笑,嘴角扯的颇高,“再说了出了酉街可就不安全了,使臣莫要辜负了我家大人的一番苦心啊。”

一番微雨一番晴,昨夜的春雨洗净长空。澄澈的苍穹下春色初染,清风绿漫了柳色,更绿漫了春光。可,如此融融的意蕴却难沁心房。

我看着他许久,半晌退后脚步:“那就多谢牧伯苦心了。”

“使臣明白就好。”钱平笑道。

我微颔首,转身回去。

阿律贴在身侧,轻语道:“那钱侗唱的是哪出?前几天还殷勤招待,现在却把我们当贼来防,有病。”

我没搭腔,一转身走向路边的面摊。

“春龙节吃龙须面嘞!”摊主大声吆喝,面团在案板上有力地敲击着,“一根不断入口中,做买卖的生意兴隆,靠天收的全成富农,快出阁的定得良人,苦读书的必能高中!不吃不知道,一吃好运到,这位少爷来一碗龙须面?”

我看着那块明显掺着杂粮的面团,不禁拢起眉头:“一碗多少钱?”

“淋了肉卤的二十五钱,白面十五钱。”

这么贵?在云都二十五钱可以吃两碗牛肉面了,看来西南四州的粮情比我先前所见还要糟糕。这里地势平坦、水源充沛,与我们韩氏族地并称天下粮仓,如今南人却吃不起白面,看来不止是钱氏贪糜这么简单。

“这位少爷?”面摊老板又问,“要吃么?”

我微敛神,撩袍坐下:“来……”回头看了看钱平,“家宰要吃么?”

他鄙夷地看着沸水中的黄面,讪笑道:“早上吃多了,使臣请慢用。”

“来三碗肉卤面。”我拖开板凳让阿律和艳秋坐下。

“啧,汾城人真寒酸。”阿律望着来往路人轻叹,“这些妇人回娘家还穿着补丁衣,这要在云都可都没脸出门呢。”

我顺着目光看去,街上梳着妇人发髻的女子们衣裙带点土色,她们夹着包袱好似在遮掩着什么。摩肩接踵中偶尔一偏身,包袱下露出一两块补丁,让人颇有些尴尬。

“几位爷是青国人?”摊老板下了面。

“是啊。”阿律随口应着。

“怪不得。”老板盖上锅盖,走过来闲聊,“二月二回娘家,哪个女人不想穿的好些,带回点值钱的东西孝敬父母?”

“你是说……”阿律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

“这是她们最好的衣衫了。”艳秋平静接声。

老板叹了口气,将掌中的面粉小心地掸进袋子,不浪费分毫:“幽王还在的时候,汾城虽然也不太平,可日子却比现在要好数倍。那时我家婆娘回门都穿的体体面面,鸡鸭也是不会少的。昨儿她在家里找了好久的衣服,没有一件不带补丁的。今早天不亮就出门了,不说我也明白,她是怕娘家那边的邻居看见,想趁黑回去。”

“小的时候听说前幽豪奢,经常将发霉发烂的陈年谷梁倒入酹河,酹河的水也就有了酒味,因此又被称为酒江。”阿律叹了又叹,“没想到如今却成了这般模样。”

老板将煮好的卤面放在桌上,擦了擦手:“其实庄稼还是那么多庄稼,只不过赋税涨了几十成,农户没了余粮、小民们吃不起细粮,也就这样了。”

我慢悠悠地拿起筷子,吹了吹碗中的白雾:“照你这么说其实四州的官粮是不降反升咯。”

“是啊。”

“可我们沿途并没看到新建的官仓。”我瞥向在玉石店里讲价的钱平。

“哼,那些粮全去喂了狗。”面老板忿忿道。

“狗?”艳秋含着面喃喃自语。

老板警惕地看了看周围,倾身俯来:“雍狗!咱们变成这样不都是雍狗害的?他们不仅害死了韩大将军,亡了幽国,还抢粮食。钱家人一个个都是软骨头,将上好米面供奉给明王,我们却只能吃粗粮!”

是这样啊,西南四州已成明王的粮仓。

“现在雍狗窝里斗,钱家拿咱们当赌本,全下注到了明王身上。前些天打西边来了些逃难的,他们说明王已被王师围住,迟早玩完儿!”老板狠狠地擦着桌子,面色微僵,“若真如此,四州怕会与之同亡啊,就连这样的苦日子,咱们都过不上了。”

我垂眸看着碗中淡淡的肉卤,嘴角微微翘起。怪不得钱侗对我突然冷淡下来,原是得到了战况,以为雍王胜利在望了。他将青国当成备用,随时可以舍弃,而我现在可谓命悬一线。

似断非断的龙须面好似当下的情境,我悠哉游哉用筷子绕起细面,一口吃下。

“没断!恭喜恭喜,心想事成!”老板兴奋地叫道。

不待我应声,就只听得街口处一阵马蹄声,行人仓皇逃窜。

“避让!避让!”镶金宝车徐徐而来,所经之处马鞭肆扬。

“是无双夫人!”老板匆匆收起面摊。

“无双夫人?”阿律拉住老板急问,“那是谁?”

“她是重金侯的长女钱芙蓉!无双夫人出街巡游,汾城男子莫不心惊。只因她寡居后行为放浪,养在府中的面首不下百人,但凡俊点的男人都难逃魔掌啊。”面老板甩着衣袖,想要挣开阿律的拉扯,“放开小人吧,小人可不想被她当街掳去啊!”

阿律猛地松开手,嘴角抽动:“这是哪儿来的自信啊……”

“请大人也避一避吧。”艳秋紧张地看着渐近的宝车。

我喝下一口面汤,舔了舔嘴唇:“果然是心想事成啊。”

“嗯?”两人不解哼声。

“正愁搭不上钱乔致,就来了一个钱芙蓉。”我走到街边的桃树下,摘下一朵粉花放在鼻尖轻嗅,“怎能放过?”

车夫扬起的鞭风打落一树花雨,车幔半掩露出一双微亮的眼睛。

桃花厉乱轻薄了春色,长发如丝飘动,我微微转眸,于青黛浅红中溢出淡笑。

那双眼陡然失神,街上不复喧闹。我平伸五指,任那朵桃花乘风而去,任花雨染香了飞舞的宽袍。

一、二、三,我闲庭信步地向前走着。

“来人啊!”身后一声怪响马车骤停,一个女声微颤尖叫,“请那位公子进府赏花!”

耳边眼前顿起慌乱,钱平带着十几个护院扒开人群,我惊慌失措地站在原地,转瞬便被无双夫人的家丁塞进后面那辆车里。

“大人!”“大人!”阿律和艳秋追车疾呼,“把我家大人还来!”

哎,谁要我只是个靠脸升官的弱书生呢,既来之则安之,我真的很认命、很认命啊。

抚平衣裳的褶皱,我懒懒地倚坐车厢中,帘外传来悦耳的童谣。

“二月二,龙抬头,嫁妇起床贴花面。

穿六市,过九道,娘家就在侯府街。

挂玉环,戴金圈,爹娘夸好邻里羡。

入家门,拜祖先,惟愿高堂永康健。

…………”

…………

庭院中的芙蓉树才冒出新芽,浅浅嫩嫩的黄俏皮在枝梢,显得格外亮眼。我背着手徜徉在园中,不时接受着仆人们的打量。

这就是钱乔致的老巢啊,进来的时候被人蒙了眼睛,蜿蜿蜒蜒走了许久,钱老贼真是相当谨慎。

我走到精巧的白玉石桌前坐下,开始饮茶。刚呷了两口,就只听匆匆的脚步声传来。我眼眸微转,冲着来人处淡笑。

丰腴娇小的钱芙蓉站在五步外,眼珠略有些颤:“你真的是青国使臣?”

我慢慢起身,拱手一揖:“在下丰云卿,官拜青国礼部尚书,以正二品之位出使庆州,奉命来与重金侯交好。夫人既已将吾王的密函呈给了侯爷,就该知道云卿的身份了。”

“嗯,嗯。”她微微颔首,发间的四对玳瑁金凤钗在暖阳下熠熠生辉,“那么使臣今日是有意随我入府的咯。”

“那到不是。”我目蕴笑意地看着她,“牧伯对在下‘保护’过甚,且从未告知夫人的名讳。也因此在今日之前,云卿只知钱侗,却不知芙蓉啊。”

“哼!欺人太甚!”钱芙蓉面色铁青,猛地重击石桌,震的她腕间的翡翠镯子与白玉桌面丁丁相撞。

“夫人……”我敛起笑意,微讶地看着她。

“使臣不知,钱侗原只是我家家仆。后因我胞兄钱群英年早逝,爹爹不得已要从钱氏旁支中过继一子。”

钱芙蓉原是钱群同父同母的亲妹妹,怪不得瞧着眼熟。怪不得,怪不得,我胸口如有重压,藏在袖里的手慢慢握成了拳。

“本来轮着谁都不会轮着他,我爹爹给他赐名侗,侗者,未成器之人也。后又赐字子微,由此足见我爹爹对他的轻漫。”她颧骨颇高,一眯眼,圆脸显出十足的狐狸样,“若不是我从中周旋、说尽好话,钱侗又岂会有如今的权势?”她冷哼一声,磨牙道,“可成事后,他却一脚将我踢开,屡屡在爹爹面前说我的不是。使臣来访他又视我于无睹,着实可恨!”

“夫人莫气,牧伯也许不是……”

不待我说完,钱芙蓉一翻衣袖,眼波流溢地向我偏首:“云卿~~”

我僵笑站定,陡然发觉春风有些寒。

“云卿你可千万不要被那个小人骗了。”她眨着眼睫,扮出娇娇女儿样,“他将你幽禁在府中,为的就是捂住你的耳、遮住你的眼,让你乖乖听他差遣啊。”

我瞪大眼睛,故露诧异。

“云卿你不知道么?最近钱侗名为去别院养病,实际上却与雍王特使夜夜笙歌。”她圆圆的身子倚来,软香一阵。

“雍王特使?!”我假意低叫,果然不出所料。

“五明谷混战雍王亲征,王师一洗前耻将明王军队击退数百里。前方战况不明,有人说明王已经战死。”她的声音愈来愈近,也愈来愈轻。

“夫人的意思是?”我含笑睨视。

她环住我的右臂,胸前的柔软霎时贴上:“就算明王大胜,相较而言妾身还是更倾心于云卿啊。”

果然不是个简单的女人,我伸手轻抚她的颈间的碎发,俯身耳语道:“卿心如鼓,夫人可闻否?”

她身子一颤,转瞬又笑出声来:“这么说来使臣与妾身是一见钟情咯?”

“恰逢万物逢春,男女生情正合天时。”我不留痕迹地躲开她的投怀送抱,反手攥住她的右掌,“更何况,夫人与云卿同是天涯沦落人,相知相许应是自然。”

钱芙蓉笑意微凝,圆眼微瞪。

“云卿虽官居高位,可只因不是华族屡遭陷害,此次奉命出使不过是华族想借刀杀人罢了。”我揉搓着她细白丰润的手,交换秘密是结盟的第一步,“而夫人虽为嫡女,可终究不敌这个‘女’字。不说钱侗虎狼,就是那个不足半岁的庶出婴孩,在侯爷眼中也比夫人精贵啊。”轻轻吻上她的手背,我含笑轻问,“你说,咱们算不算是同病相怜呢?嗯?”

她弯起眼眉,眸中闪动着精光:“人人都道我钱芙蓉富贵无双,唯有云卿能真心为我着想啊。”她合起两掌,将我的手包住,“芙蓉愿与君相助癒‘病’,不知云卿意下如何?”

“求之不得。”我倾身摘下一朵紫色瓜叶菊,插在她的云鬓上,“喜难自抑。”

她吃吃地笑着,媚态流转。

“夫人!”园外一声急吼,“牧伯来领人了!”

笑声遽止,“知道了。”钱芙蓉面色不豫,向后招了招手,立刻有仆人上来给我戴起了遮眼布。

“云卿莫怕,待我再跟爹说说,争取让你离开那小人的府邸。”

“如此便多谢芙蓉了。”我扬起嘴角,任她牵引向前。

“你我一见如故,何必说这客套话。”她的油滑尤甚钱侗数分,“若不是被人打扰,你我……”她攥着我的手,指间尽是调情动作。

“哎,云卿也很惋惜啊。”我虚情假意地叹着,心中却在暗幸。

一面半真半假地试探、亲近,一面默默在脑中记路,等听到了钱侗的声音,路线图已基本在我心中成形。

“使臣!”扑面而来的酒气,熏的我半天不敢呼吸,钱侗这几日果然是在醉生梦死啊,“芙蓉你掳人也要睁大了眼,弄清身份!”

“哼!本夫人也轮得到你教训?”钱芙蓉阴阳怪气地加重语调,“钱侗!子微!”

“你!”我虽被蒙了眼,却能钱侗紧绷的语调中拼凑出他盛怒的表情。

看来钱侗对自己的名与字是相当在意啊,如此甚好。

“呵呵。”钱侗阴森森地笑开,“我不同‘妇人’一般见识。”

“你!”

“来人啊,给使臣去眼罩!”钱侗吼道。

“慢!慢!不急去!”远远传来疾呼,“侯爷有令,请青国使臣入住侯府茶苑!”

老贼终于坐不住了么,我垂下脸,唇缘抑制不住地上扬。

“可使臣来访的是庆州,理应由我庆州牧伯来招待!”

“钱侗你现在只是一州之长,上面还有一个重金侯呢。”钱芙蓉拉起我的手,冷笑一声,“犬吠也要看主人,别以为自己已经是势在必得!”

“钱、芙、蓉!”

才出狼窝又进虎穴,真是甚合我意、甚合我意啊。

中庭的门缓缓关上,那一刻我听到了清风的声响。

喑……

…………

窗外一带锦水,粼粼地映着月光,风用手指拨弄着涟漪的琴弦。我支手托腮,长发轻滑地落在床边。

自入了庆州,我日日不得安寝。只要一合眼,过去种种便悄然入梦。不睡,不愿睡,更不敢睡。

为以防万一,脸上的假面不再拿下,我轻抚脸颊漫不经心地向窗缝望去。钱侗志大才疏,为人粗莽;钱芙蓉**贪色,野心勃勃。这两人都不难对付,只有那个钱老贼现在还不露痕迹,想要拿下他怕不是那么容易。

恍然间,窗上闪过一道人影。

谁?我敛神坐起,推窗一瞧,白色的茶梅间立着一人。身形纤弱,别有一番风流韵味。

披上外衣我跳窗而出,迎着月光慢慢靠近,暗色的影子于身后曳长。

他背着我双手撕扯着衣襟,发出哧哧的闷响。

这是在干什么?我虚眼再瞧,他吹着了火折子,从衣缝里抽出一个信封,慢慢点燃。火光映在封皮上,清晰了墨字。

“荣侯敬上。”我绷紧下颚。

身前这人猛地一震,跌坐到地上:“大……”

我一脚踩灭星火,借着月色启封细读。一字一句地看去,冷汗不禁浮起。上面详细述说了我誓夺四州,王上寸言不允的情况。若让钱老贼看到,那我假冒王上御笔许下的承诺就不攻自破了。字里行间无一杀字,却句句夺命。上梁抽梯,好阴毒的一计,

我握紧双拳,几乎揉烂了纸张。眼皮突突直跳,我静静地看着跪坐在地上的他。

“你。”我声音有些颤,还在心悸。

他抬起脸,露出精致的真颜:“大人。”

“你是七殿下的人?”我多愚蠢、多愚蠢啊,一直以为是谁送来的就是谁的眼线,哪里知道……

“是。”妖美的眸子很平静。

我看着他手中的火折子,再问:“那你为何要烧这封信?”

他柔化了目色,勾起唇角。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笑,笑得极清澈,全不似他过分艳美的相貌:“艳秋从小在畜生堆里打滚,身子早就脏了,慢慢的也就以为自己也是头畜生。直到遇上了大人,才知道我还可以做人。”他漾深了微笑,霎时光彩照人,“是人就有良心,艳秋不会害大人。”

我眉梢微动,适才的恼恨已消了大半:“你……”

“大人想问什么就请问吧,艳秋一定如实相告。”他双目盈盈,比月下浅溪还要清妙。

“细细告诉我你的来历。”我有些怕,不想身边的人再有所隐瞒。

他柔顺地颔首,直直坐着:“自记事起我就在伎馆生活,据说我亲爹好赌,我是以三两银价被卖的,也因此我被唤为三两。”他的眼睫浓黑密长,宛如描画出来的一般,“八岁那年我就被人开菊,买我初夜的人姓谢。后来他把我赎了出去,带回了门里。”

我猛地瞪眼:“日尧门!”

“是。”他微讶看来,继续道,“两年后我同另外三名哥哥作为礼物被送到了七殿下,成为了殿下的细作。”

“就是名动京师的四小倌?”记得礼部同僚说过,春夏秋冬四人春归了左相,夏被秋少侯霸占,而秋和冬都给三殿下。连表兄弟都不相信,七殿下果然多疑。

“是。”他点了点头,“与我同进侯府的弥冬哥哥性子极好,对我也很照顾,可为了掩人耳目只得在人前装作欺负我,故意争宠让侯爷对我没兴趣。他为保我锋芒毕露,不想却引来了杀身之祸。侯爷看出几分蹊跷,接着庶王妃的事弄死了哥哥。”他嗓音有些沙哑,“然后又将我送到了大人府上。”

也就是说,三殿下是故意将祸水引到我府上,他好隔岸观火、借刀杀人。

“艳秋说完了。”他俯身叩首,再抬起时额间已有土色。他从容地合上眼,面色安详,“大人,动手吧。”

我一瞬不瞬地瞧着他静如弱水的美颜,轻轻地叹了口气。

他伸长颈脖,细腻的肌理映着柔光。

我弯腰夺过他手中的火折子,吹亮火芯将残稿焚了个干净。灰烬轻扬,轻薄地覆在茶梅无暇的白瓣上,在夜里这种黑白相映并不显突兀。

这点瑕疵,何必计较,我微笑。

“大…人……”

“忘了吧。”挥袖扫尽身上的烟味,“只要你不出卖我,我就还当你是家人。以后被欺负被威胁都要告诉我,我来替你解决。”

“大人……”他眼中的月光霎时倾泻,“大人真是出人意表的仁慈。”

“起来吧。”我看着他身上的破衣,再道,“这件衣服也不能要了。”

“嗯。”他唇缘浅翘,盛着落腮的“月光”,

暗色的夜再一次被熏亮,我背手立着,眼见最后一丝痕迹被火苗吞噬。

踢散了残灰,我转身走出茶梅林:“回去睡吧。”

走到溪水边,身后仍没有脚步。我回首一瞧,却见艳秋半跪在地上,身体如落叶般颤抖。

“艳秋?”我托起他的身子,“你怎麽了?”

鼻腔里涌出汩汩鲜红,他下意识的抹着,却越抹越多:“能做人,艳秋就…知足了……”

“闭嘴!”我点了他几处大穴,托着他飞向宅院。

“阿律!”我一脚踢开房门。

屏榻上的阿律翻身滚下,语焉不详地开口:“嗯…天亮了?这么快……”

“点灯!”我将艳秋放在榻上,急吼道。

“啊?”

“快点灯!”

朦胧的灯影下,艳秋一脸惨白地躺着,攒紧的眉头挂不住满满的痛色。他虽止住了血,可仍旧抽搐着。

“这是什么?”我瞪着他皮肤下游动的小包问道。

“不知道!”阿律满头大汗地按着几欲自残的艳秋,“别动!你给我忍着点!”

我取出艳秋的匕首,放在烛火上正反烧了烧。

“不懂可不要乱来!”阿律气急败坏地低吼。

那个小包蜷动着钻入衣袖,我猛地撕开艳秋的中衣,只见它快速移动着,见势就要袭向他的左胸。我气沉丹田催动真气,硬是将那个怪东西逼退到他的左肩。

我握紧匕首,快速划开凸起出,而后匕尖挑出异物。圆乎乎的黑球弹到地上,突地露出齿须。这个怪物径直向前爬着,忽地撞上了桌角,齿须剧烈颤动,不一会实木桌腿就少了一块。

“是饕餮虫!”阿律放开渐渐软下的艳秋。

我抬起左脚,碾死了那个怪东西:“饕餮虫?”

“饕餮虫又称食心虫,以人的心肝喂养,待成虫后植入人身。母虫每月都会产子一次,若没有药物抑制,子虫会径直钻入心脏,中毒者将承受噬心之苦。”阿律长叹一口气,“好险,好险。”

“抑制?也就是杀不死子虫。”我偏头想着,“该死!”抓起匕首奔到床边,我厉喝道,“按住他!”

“啊?”阿律正愣神,就只见艳秋又开始抽搐。

一个、两个……他细腻的美肤下鼓起十几个小包,以往被抑制的子虫都苏醒了。我再起真气,烛火下只见银匕闪亮。

茶苑里春风吹彻,今夜难眠。

…………

榻上的美人还睡着,一想到丝被下他刀痕遍体的身子,我就抑制不住地愤恨。

“还有点烧。”阿律探手抚上他的额。

“有几个伤口还在化脓,我们带来的药还剩多少?”细细的狼毫沾了点墨,我在巴掌大的纸片上慢慢画着。

“仅剩三天的量。”阿律叹了口气,“亏好他违抗了七殿下的命令。”

“嗯。”闭上眼,我回忆着这几日走过的路。

“临行前九殿下叮嘱过我,艳秋若有异动必杀之。”

我睁开眼,狠狠瞪去。

“这个……”言律挠了挠头,“殿下看人向来是极准的,加上又关系到你,所以就……”

窗外飘进一瓣茶梅,轻轻地吻上艳秋失血的菱唇。我看着他平静的睡颜,轻声道:“以后他就是我弟弟,要想动他得先过我这关。”

不知是风还是怎的,艳秋如扇的美睫微微颤动,那瓣白茶沿着春光滑入他的颈脖。

“明白,明白,你护短的嘛。”阿律脱了鞋,盘坐在榻上,“我们得在他下次犯病前回去,之前你是瞎猫碰上死耗子,还不知道那种野蛮方法对他有没有损伤。”他够头看向窗外,“哪儿有在纸鸢上画月亮的。”

月亮?我停笔望去。

“乌漆抹黑的纸上只有一弯弦月,这也太寒酸了吧。”阿律再叹,“没想到汾城人已经穷成这样。”

夜月同眠……也就是说劫银的事成了,眼角虽然有些抽,可心头却不住欣喜。

我笔下轻快地将重金侯府画了个大概,又在空白处写下起事细则,想了想再加上三字:缺伤药。

最后将纸片搓成条用蜡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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