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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更多诱惑小说请关注微信 npxswz 各种乡村 都市 诱惑 第十三章 奴家今日身子不适

梁雪依旧摆弄着她的那些特殊颜料,以前在哪本书看到过,有一种颜料夜晚可以发出很奇异的光芒,如果她可以成功调配出来,那么就能绘出最奇妙的画,白天是一种,到晚上又是另一种。

用这些颜料试着画了许多画,眼瞧着又是半日时间就过去了。霜霜带着如柳又去外面玩了,如今陪在梁雪身边的丫头,都是从母亲身边精挑细选过来的。

“启禀夫人,瑞夫人求见!”如梅站在门口,柔声禀报。

“瑞夫人?”难道是小瑞吗?只是现在她是不会承认自己是赵雪婵的,雪婵已经死了,是所有人都知晓的,尤其这小瑞应该最明白。

“回夫人,是康王府的瑞夫人。”

“不见!就说我身子不适,已经歇下了,请她先回吧。”

“是——”

无事不登门,她来这里做什么?是因为那副画像极了雪婵么?想一探这个与她家小姐长得极似的女子到底是何模样。

如梅去了片刻,复又回返:“回夫人,瑞夫人已经离去了。她说明日再来。”

来了她也不会见,与其花时间与这些无谓的人应酬,还不如多练几副字画。梁雪抬手一抓,将画废的画儿撕破揉成团。

画得累了,便小饮一盏茶,弹会儿琴。

“启禀夫人,康王爷、瑞夫人求见!”

怎么又来了?

梁雪瞪了一眼,如果她不见,是不是还会继续再来。

如梅继续道:“夫人,瑞夫人说他们是来提亲的。”

“提亲?”梁雪脑海中首先就到这些日子跟在自己身边的霜霜,这丫头还不到出嫁的年龄,如今细算起来还不到十五岁,依照梁家的规矩,女娃不满十六不会订亲,不满十八不会出嫁。

虽然她们姐妹受自己与母亲的影响极大,都说过不嫁皇亲贵戚,愿寻有心人,厮守终身便已足矣。既然人家已经说得明显,不妨见见再说。

“请他们去花厅,我随后就来。”

梁雪正欲出门,便见霜霜带着如柳过来。

“姐姐,听说有人要提亲。”霜霜怀着好奇,因为对方的名头是康王爷。

“你想去?”

霜霜应道:“当然了!”

这就是梁家的规矩,不会因为是未出阁的小姐就剥夺见客人的权利。梁家始终是开明,少了传统世俗里那一套的训导,更多的是自由自在。

花厅上,轩辕清与瑞夫人分主次坐定,云湘馆是京城出名的书馆,而东边素来都住着一些最尊贵的客人。此次段天翎夫妇受云湘馆邀请来京城回访好友——云湘馆的馆主。

“梁先生到!梁三小姐到!”

书馆的学生一直尊称梁雪为先生,这是多别致的称号,至少在她身上少了男尊女卑的看法,她与段天翎一样都是先生。

今儿的梁雪穿了合身的布衣,头上用花布束发,一身干练清爽,虽不是上等绸缎、纱衣,却别有一种气质。与身后的霜霜相比,一清雅,一贵丽。

“康王爷、瑞夫人!请——”

少了客套的寒喧与礼节,梁雪携霜霜落坐,学生们奉上上等清茶。

瑞夫人看罢轩辕清:“段夫人,今日造访,是想与段先生提亲。”

霜霜吸下的茶被喷出,原以为是关于她的,这些日子常有京都的名流公子想与梁家结亲,只因为她们的大姐是段天翎的夫人,是天下出名的才女,不光有才,这容貌也是倾国倾城。在旁人看来,有其姐如此,其妹也不会差到哪里。

梁雪心中一擅:这家伙又不知在外惹下什么风流债,提亲的人居然都上门了。昨儿他回来的时候已近三更时分,是在书房歇息的,今儿一早,他便来房里瞧自己,说了会儿话就又出去了。

“夫人,我没听错吧?你说给我姐夫提亲?”

霜霜还是惊疑:天下人谁不知道,姐夫与姐姐恩爱绵长,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两人的才学相近,习性相似,才被人送了玉湖情侣的称号。

瑞夫人顿了顿:“几日前,华仪公主在畅春苑见过段先生。回到宫中就吵嚷着非段先生不嫁。她也知道,论容貌才华自然不能与夫人相毗,所以愿嫁段先生为妻。”

“她为妻,那我姐姐算什么?”

霜霜有些抱不平,姐姐为了让姐夫有所作为,与家里断了四年,直至姐夫的画被世人所欣赏,才回了扬州与家人相聚。

“左右之妻,不分大小,愿与夫人共侍一夫……”

“够了!”梁雪的气不打一处来,什么叫共侍一夫,抛去段天翎这一节,就算她华仪公主同意了,自己还没答应呢。“我是绝不会同意与人共侍一夫,我是段天翎的妻子,唯一的妻子。他要再娶也可以,除非我死了……”“来人,送客!”

瑞夫人初看之下,惊疑此女与赵雪婵的酷似,瞬间又认为她们不同,自己陪在小姐的身边多年,对于情感她总是很隐忍、冷漠,而段夫人的表现却是直接而毫不掩饰的热烈。

“段夫人,华仪公主雍荣华贵,诗词歌赋无一不通……”

“她再好那是她的事,除非我死,否则我是绝不会同意天翎再娶妻妾的。如梅,送客!”

梁雪不愿意再忍,也不愿再看,拂袖而去,

“夫人,请留步!”轩辕清站起身,“华仪公主乃当今皇上最疼爱的公主,在下不明白,像这等金枝玉叶,才貌双全的公主,夫人为什么要反对?”

他当然不会明白,因为他是皇族,他是王爷,他生来就该拥有无数的女人,就应妻妾成群。可段天翎不行!

“鸳鸯一双、蝴蝶一对,双双对对,就应是一男配一女。我若爱他,就必与他一人相守,即便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也绝不看那人一眼;他若爱我,就应敬我、尊我、怜我,全心付出自己的爱,不将爱切成几份。快乐可以与人分享,佳肴美酒可以与人共餐,但丈夫是绝不能与人共侍。他一日是我丈夫,就应属我一人。”

梁雪抛下一席话,翩然而去:是的,就算死她也不同意。如果自己必须要面对死亡,她会希望天翎幸福快乐,可是天朝公主不能给天翎幸福,她们自幼娇生惯养,刁蛮任性,而天翎的性情素来温和尔雅,还不被她们给欺负死了。

梁霜霜愤愤地看着面前的男女:“你们这些达官贵人,自己三妻四妾就罢了,还来逼我姐姐、姐夫,什么左右妻不分高低身份,未进门便如此咄咄逼人,进了门还了得?你们就死了这份心吧!”

梁雪想起来就烦,还是那些浪迹天涯的日子好,虽然很苦,可她的心总是很甜。如今成功了,却被这些烦忧困惑着。

不,她不会同意的。

但是天翎还是依如从前那样的执著吗?

如果要她与人分享丈夫,她绝不愿意!

段天翎从外面归来时,已经过了三更天,带着七分醉意,看着芙蓉帐内的妻子。

次日还想出门,却被如梅给拦住。

“先生留步,昨儿夫人说了,请先生这两日在书房习画,莫要出门。夫人说,不知先生能否将两画重叠,白日一画,晚上一画。”

段天翎一脸茫然:这是什么建议!闻所未闻,什么叫白日一画,晚上一画,还将两画重叠。

如梅继续说道:“夫人说,如果先生不能练好,往后就不要出门了。待我们回了江南,先生可以加紧习练。”

“好如梅,你就别刁难我了,今儿我与人有约。一会儿夫人起来,你就告诉她,说我一大早就出门了,没有见到我。”

“先生真会胡诌,如梅明明瞧见了先生。怎么能骗夫人?”

说话间,霜霜携着如柳过来:“姐夫,你就别出门了。昨儿姐姐又生了一肚子的气,你不在意她的身子,总该在乎她肚子里那个小的。”

“怎么回事?”

如柳便将昨儿康王爷、瑞夫人前来提亲的事细细地说了一遍。

“华仪公主?”他从来就不认识这么个人说,这几日常去畅春苑,除了清一色的翩翩佳公子,也未见什么小姐、公主。

既然这才是梁雪担心的根本,为了让她安心,他就不出门了,随便找了个籍口:就说夫人今日身子有佯不能去畅春苑了,请大家谅解。

小厮得了话,飞野似地离了云湘馆。

因为刚怀身孕,梁雪每日起来,只在院子里散一会步,呼吸新鲜空气,停止了习武练剑。书房的窗户已开,看来他今儿没出门。

“真会刁难人,两画重叠?这是什么意思嘛?”

他竟然以为她是在刁难人,如果一个人的心静,就算在一团黑墨上作画也是可以的,看来段天翎真的已经乱了,乱了……

“你还没试,怎么知道不行?”

梁雪进入书房,看着被段天翎捣成一团糟的画,前一幅是山水,又一幅是鱼鸟图,还真是难为他了。

“你看嘛!不行就是不行吗?从来都说一幅画,一幅画……可你偏要刁难人,这怎么可能嘛?这不是乱套了吗?”“我根本不认识什么华仪公主,你又何苦为难我。今儿我都与人约好了,可你倒好,非把我留在园子里……”

“你多试试,或许就能成功,只画了一幅就认定不行。”

“不行,就是不行嘛。好夫人、乖夫人,你就让我出去吧,这几年我都听你的,不涉足京城,如今好不容易来了,就让我好好玩玩……”

他的心不在书房,也不在她的身边,或许从回扬州以来,就不该放任他,让他去应酬、去,误了作画。

“你若想去就去吧。晚上早些回来!”

梁雪心里感到一阵寒冷,留下他的人,留不住他的心,这样的丈夫他不要,与其留下他,让他急躁不安,索性随了他的意,让他去外面。

她的心乱如麻,令如梅去云湘馆取了两本书,方才慢慢回复平静。他说不可能,那么她就让不可能变成可能。

“雪,那我去了!”

霜霜落漠地站在门外,她隐隐感觉到姐姐、姐夫之间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当他们夫妻初回梁府时,姐姐说什么,姐夫都会听,可如今居然这般烦燥。姐姐有孕在身,不想好好陪陪,反过来是姐姐在迁就姐夫。

“姐姐……”

“霜霜,今儿你不出去玩?”

“有些放心不下姐姐,娘亲来信了,说这是姐姐的第一胎,要我好好陪着姐姐。”

梁雪看着霜霜,浅淡一笑:“我不碍事,如梅陪着我就好了。你和如柳出去玩,我想一个人静静。”

心境平静后,梁雪握着笔开始在纸上勾勒起来,这是加一笔,那天划一线,不多时的功夫,一对活灵活现的鸳鸯跃然纸上,两枝荷莲,几片莲叶。

待段天翎再回来时,梁雪已经歇息,依旧是七八分的醉意。

梁雪站在园中,看段天翎带着三名云湘馆的学生说笑而去。

霜霜明白:姐姐心存顾虑,今儿起了大早,与如柳换成男装,一路小心翼翼地跟在身后。

“风华楼!”

霜霜抬头望着那个牌匾,如今已是黄昏,而他们却一早就来了这里。

主仆二人进了楼中,一雅间里传出姐夫爽朗而快活的笑声,认识姐夫这么久,从未见他笑得如此快乐过。房中,飘出一阵阅耳的琴声,隐隐还有人跳舞的身姿。

“段先生,紫烟最是敬佩先生的才华,还请先生满饮此杯……”

虽说姐姐并不反对姐夫来青楼,透过门缝,霜霜能清晰地看到房内的人影,约莫的七八人,个个怀中都坐着一个娇美的女子。霜霜听说过紫烟其人,据说是京城风华楼里身价最高的名妓。

顿时间头脑发蒙,有些替姐姐不值。

重回云湘馆,看姐姐站在窗前认真作画,霜霜竟不忍心将自己的所见告诉姐姐,紫烟那的容颜跃于脑海,虽说姐姐还是那么美,可是整日穿布衣荆钗,不施脂粉,不苟言笑。姐夫笑拥紫烟的情景印在脑海,提着裙子,静静地站在窗前:姐姐今儿画的是一对鸳鸯与一对荷莲,颜色淡雅,说不出宁静与温馨,看得霜霜的心里暖融融的。

这几个月整日与姐姐相伴,只是觉得姐姐的画不在姐夫之下。姐夫善于修补姐姐的画,总是在不足的地方勾点描绘,或许正因为如此,他们才是珠连璧合。他们二人,谁也缺不了谁,可如今却只有姐姐一个人在这儿作画。

“禀夫人,秦公子求见!”

秦公子?

秦涛不是在三年前就入宫作了画师吗?

“你告诉他,先生今儿去了畅春苑,还请他改日再来。”

况且现在的天色已经晚了,而她是个有夫之妇,实在不易在此刻与秦公子相见。

“回夫人,他是来特意拜访夫人的。”

“请他到书房!”

梁雪握着画,歪着脑袋细细地打量,每次绘完之后,总是交与天翎,让他提出建议与修改意见,如此往复,才能出来一幅好画。可就算是同样一幅画,每次画出来的效果都不同,人的心情,人的意境都会极大地影响画的好坏与风格。

秦涛在如梅的带领下,进入书房,霜霜站在一侧平静地陪伴着姐姐,不说话。

“梁先生!”

秦涛没有直呼段夫人,而只是梁先生。

梁雪抬头看着秦涛:“秦画师来得正好,你帮我瞧瞧这幅画,看看哪里还有不妥之处。”

皇宫之中也有玉湖情侣的丹青,无论色彩还是风格上都与此刻不同,整副画卷上平淡中透出温馨,两只相依相随的鸳鸯让人看了感觉,还有荷花上的一对蝴蝶,莲下的一对金鱼,花鸟鱼蝶尽在纸上。

“朝于碧波同相随,暮在花下共相眠。”两行漂亮的行楷,加盖了玉湖梁雪君的印鉴,这明明是幅荷莲鸳鸯图,从光线颜色来看,应该是白日,“这题字与景不合。”

“还有别处么?”

秦涛摇头,除了那句“暮在花下共相眠”再也看不出别样。

“如梅、霜霜把灯灭了!”

梁雪吩咐道,周遭一片漆黑,画卷上透出莹莹的光亮,白荷之下栖着一对鸳鸯,与先前所见不同。

秦涛惊得目瞪口呆,这画居然能在晚上发光,映衬着另一种画意。头颈相依的鸳鸯,那般恩爱绵长,有一种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天啦!姐姐,你真的做到了,一幅画里藏玄机,白夜两不同……”霜霜惊叹出口,“那天姐姐让姐夫作画,还被他埋怨了一通……”

“是呀,我想如果是天翎,一定画得比我好。”“如梅,点灯!”

秦涛细细地看着画,猛看之下,并无异样,在原来本是碧荷的地方,在晚上就会出现一对鸳鸯,整幅画呈出宁静温馨的气氛,色彩淡雅中透出热烈的情感,让人无法回拒。

“梁先生采用什么颜料?”

梁雪应道:“一种光粉,只可惜为了试验,浪费了不少,所剩的光粉如今都用在这上面了。”“唉——如果天翎肯双画合璧,一定可以作出三幅来。”

霜霜心中一急,夺口道:“姐夫如今早被狐媚迷住了心性,哪里还敢留在书房习画……”

“你说什么?”

“我……”

真该死,不能说出来的,虽然对姐夫生厌,可是也不能伤了姐姐。她太爱姐夫了,这些年把所有的心血都用在姐夫身上,娘亲说,姐姐学画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督促姐夫进步,更是为了培养他们夫妻的感情。

梁雪还想追问,可现在有秦涛在,又不便苦苦逼问妹妹。

秦涛坐定后,浅呷两口清茶。

“先生不同意段天翎迎娶华仪公主?”

“秦画师从哪里听说的。”

秦涛顿了顿:“今儿清晨,在下去宫里为嫔妃们作画时,皇上大发雷霆,说堂堂皇家公主难道还配不上一个段天翎。恐怕……”

“画师不妨直言。”

“恐怕皇上会下旨让段天翎休了先生。”

以皇家威严逼迫段天翎休妻吗?这是哪家的规矩,为了让遂了自家姑娘的心愿,不惜去拆散人家夫妻。

“在下想劝先生一句:莫与皇家为敌。天色不早,在下告辞了!”

秦涛起身,别了云湘馆。

“你刚才说什么?为什么不说?”

“我……”霜霜支吾不语,无论怎样就是不能说。

如柳见大小姐为难三小姐,接过话道:“大小姐,你听了可别生气。姑爷他……迷上风华楼的紫烟姑娘了……”

“不可能!”这是梁雪的第一个反应,这些日子他早出晚归,或许他只是一时好奇,又怎么迷上青楼女子。

世上都道:有共患难的夫妻,却没有共荣华的夫妻。

莫非此言不虚,段天翎他真的厌烦了。

到了京都之后,他确实变了一个人,繁华的帝都,灯红酒绿,姹紫嫣红,有哪个人不受诱惑。连自幼在繁华扬州长大的霜霜都留恋往返,何况这些年一直居住山野,浪迹天涯的段天翎。

一切都只是暂时的,等他累了、厌了,或许就到了该收心性的时候。

本想坐在房中待段天翎归来,可今夜已经过了三更时分,还不见他归来。

在房中看了一会儿书,累了,真的很累了。

虽然很累,可梁雪无法入睡。既然睡不着,不如找些自己喜欢做的事。

“夫人……”如梅紧跟在身后,替她研墨。

“如梅,将那只锦盒取来。”

锦盒中,有一张上等的鲜纸,上了画轴,唯独无画,是一张白纸。

以前,无论是她还是段天翎都舍不得用,因为这是一个道长所赠,说是这纸是三缘道长亲手所做,上面隐隐还有桃花的馨香,若是纸上下笔,梁雪还是迟疑良久,在普通纸上连试了两次,一旁的如梅扒在小案上传出匀称的呼吸声。

夜籁俱寂,周围没有丝毫声音,只有夜的春风柔柔地拂过,红烛摇曳。

梁雪深吐一口气,坐定身子,还记得,将她们母女带到这个世界的那副古图,碧波、明月,一种越脱世俗的宁静与孤独。此刻的她,被从未有过的孤独包围着,缠绕着,像茫茫大海唯有一叶小舟,似朗朗夜空没有星云相伴,唯有一轮明月。

不,她不要那种孤独。

抬笔正欲加上一片云彩,“先生……先生……”如梅一声声轻唤,回头时,她的嘴角还洋着浅淡的微笑,一脸幸福。

又一个痴情的姑娘!

梁雪看着如梅:或许她也喜欢天翎吧。

经过岁月的磨砺,今日的天翎儒雅有度,人才一流,才华横溢,又有几个女子不动心。连堂堂天朝的华仪都扬言非他不嫁。

梁雪不知道,嫁一个才貌双绝的丈夫是喜是忧。喜的是,有那么多女子喜欢,说明自己没有挑中夫君;忧的是,她实在不愿意面对太多的情感纠葛,也不想面对情敌。就如她曾说过的,段天翎只能属于她一个人。

远处传来雄鸡的报晓声,这几日段天翎都住在书房,天就亮了,他还未归来。

梁雪转身躺在床榻上,和衣而眠,这是记忆中,四年来唯一一次段天翎的夜不归宿。

待如梅醒来,天色已经大明,是被外面的说话声惊醒的。

霜霜携着如柳先去厢房寻了一遍,发现姐姐并不在房中,复又转身来了书房,还没进屋,便有书馆的学生来报:圣旨到了,请姐姐去大堂接旨。

“姐姐……如梅……”霜霜敲打着房门,“快起床了,有谕旨到!”

梁雪睡得朦朦胧胧,被圣旨两字惊了一张,秦涛说得没错。

脱去布衣荆钗,换上只有赴约宴会时算的丝罗裙,她除了那日参加畅春苑的书画展后,就一直未离小院半步。今日她十几日来第一次离开这座小院,去云湘馆的书堂。

两名书馆的学生领在前路,后面跟着梁雪,然后是霜霜与一对侍婢。

穿过长廊,听到阅耳的琴箫声,隐隐还有刀剑碰撞的声音,云湘馆不同别处的书院,不但有文,还有武,琴棋书画是学子的必修课,而武功剑法并不落下,诗词歌赋更是重要的学习课程。

窗前,掠过蓝纱女子,孤傲冷艳之美,无法抗拒,头饰简单,选了蓝色的丝绦与白玉簪子还有一支红玉步摇做为头饰,即便是再简单,可她惊艳的风姿不容忽视。书堂两侧站着书馆的学子,皆为惊羡的目光凝视着来人。

“梁先生……”山长迎出门来,“公公已经等候多时了。”

“有劳山长!”梁雪落落大方,进入书堂中央,公公目不转睛地将梁雪打量了一番:这女子怎么如此像御书房画中之人?

“公公……”云湘馆的山长轻唤一声,见他还在神游,复又重唤一遍:“公公……”

公公清清嗓子道:“段夫人,皇上有谕,请夫人速速进宫商议段天翎与华仪公主的大婚之事。”

要她为别人作嫁衣裳吗?上次的话定已经带到皇帝的耳中,又何必定要为难于她。

“四年前正月我已与段天翎结为夫妇,哪里还有大婚之说。公公是否弄错了?”

皇上说可以,自然就可以。

“段夫人进宫见过段天翎自会明白,夫人请吧!”

如今时辰尚早,公公的意思是说段天翎在宫里,也就是昨儿晚上他也呆在宫里的。

当初说过,若要段天翎娶华仪除非她死。四年来,她避开京都,避开雪婵记忆中所有相识的人,但仍旧避不开情恨纠葛。

“姐姐……”

“霜霜、如梅,书房里有《荷塘鸳鸯》与一幅还未作完的碧波图,若是天翎回来,把它们交与他。至于别的残画,都烧了。”

“姐姐……”霜霜知晓,那天姐姐太绝决,今日进宫又意味着什么。姐姐是不会同意与人同侍一夫的,依她的孤傲,还不知道进宫后会面对怎样的处境。

“霜霜,姐姐不会有事的。答应我,将那两幅画交与天翎之后,就回江南。”梁雪看着公公:“走吧!”大义凛然,有点不畏生死的绝断,如梅想跟着,已被公公拦在一边。

“如梅,在这儿等着先生。”

梁雪走出书堂,上了宫里来的轿子。

与轩辕澈再度相逢,装作不认识,她也知道,当轩辕澈时的那么惊诧,但她虽与雪婵有相同的容颜,但毕竟是另外一个人。除了如梦的往事,她不要沉浸其中,更不要身陷其间。

御花园内,声乐阵阵,笑声朗朗。

“启禀皇上,段夫人到!”

凉亭中顿时雅然,段天翎神情紧张,唉——酒醉误事,他做梦也没想到,堂堂天朝公主——华仪竟然会扮成京城第一名妓紫烟与他亲近,昨晚酒醉竟被华仪公主带回宫中。一时酒醉,还以为是搂着梁雪,只是如今大错已经铸成,华仪公主已经是他的人了,并想婉拒却也不能。

蓝衣飘动,御花园的小径上过来两个人,走在最前面的乃是一名太监,后面跟着一个蓝衫少女。看上去约莫十**岁的样子,衣袂飘飘,气度高雅。

华仪乃是已经过世的丁丽妃的遗女,因为自幼丧母,轩辕澈对她宠爱有加,是众子女中最为宠爱的一个。

段天翎几日未见妻子,如今她又是盛装出现,那等风姿犹如神见模样,起身缓缓迎上:“夫人……”

梁雪一推,秀眉一挑:“都是你干的好事。”

轩辕澈凝在那儿,站不起身,迈不开步:世间怎会有如此相似的女子。

“南理国玉湖梁氏雪君拜见天朝皇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华仪怔了一下:“你不是天朝人?”

梁雪抬起头,一脸淡定,像一面平静的湖,惊不起半点波澜:“民妇与母亲乃是商贾出生,数年前从南理玉湖迁来江南扬州。否妇与天翎又怎会是天下人所称的玉湖情侣,自然都是南理国人。”

轩辕澈定定心,她的言语之中有股逼人的气焰,这一点又与雪婵不同。雪婵总是那么温文尔雅,那样的纤弱聪慧。

“梁雪君,朕听说你不允段天翎娶华仪为妻?”轩辕澈一副是否真假的意思。

梁雪不待轩辕澈说平身,已经起身,站在一侧:“回陛下,此言不虚。雪君绝不会同意丈夫再另娶妻妾。”

段天翎微垂着头,从妻子的目光里,他已经看到她从未有过的怒意。他们也曾说过,要相守到老,不离不弃,可是他也在情不自禁间,对华仪渐生情愫,哪个男人不爱美貌的女子?哪个男子又不喜欢热情温柔的女人。

“段天翎!”轩辕澈一声厉喝,“告诉朕你是娶华仪公主,还是要你这个刁妇。”

梁雪笔挺挺站在一侧,目光平视,面无表情。

段天翎走近梁雪:“夫人……”“昨晚……”

“昨晚如何?”梁雪看着段天翎:“嫁你以来,我抛却荣华富贵,将母亲之言置于脑后,只为与你在一起,浪迹天涯海角,即便食不裹腹,衣不避体,却也甘之如饴。天翎,你真的变了,忘记了我们当初的誓言,也忘了当初我们为何要四处访师觅友学画的真谛。画展半个月来,你早出晚归,我也就忍了,可你今日难道还真要娶这个公主不成……”

这是什么意思?她贵为公主,都愿意与她同侍一夫,她一个商贾之女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与天翎相识以来,常听天翎夸赞她的美丽、她的贤德,可现在不过是一个醋坛子。

“梁先生,无论你同意与否。昨儿晚上,我已是段天翎的人了。你若答应,我们往后以姐妹相称,你若不应怕是这段夫人之位你也坐不成。”

华仪公主大怒,不让她瞧瞧皇家的尊严,她不知道什么是惧。

昨天晚上,一夜未归,他竟然就做了天朝的驸马。

“做不做段夫人,不是你区区华仪能说了算。”梁雪回头逼视着段天翎,“天翎,你今天告诉我,你是想娶她还是与我相携百头……”

“我……”

若在以往,他不会迟疑,可在今昔他支吾不语。

“鱼与熊掌难以兼得,你只能选其一。”梁雪想到此处,竟莫名伤感起来:“就让你再重新选一次,你若想与我做夫妻,就必须与华仪做个了断,若要娶她,那么……天翎,你就休了我吧。我们都是南理国人,与天朝人不同,休了,过上两年三载我梁雪君也总可以另嫁。”

她说若分手,她会再嫁。“你怎么可以这么说?”

“你能再娶,我为什么不能再嫁。当初的誓言变成戏言时,我又何须去遵守。”

“你好无情……”

“做出无情之事的人是你,我不过把自己的所想讲出来。”

“你肚子里的孩子又该怎么办?”

梁雪苦笑:“你放心,我不会用孩子来要胁,更不会让孩子成为捆绑你的索绳。你就权当从来不曾有过他,抛开孩子,也抛开过往的一切。如今你只需用一个男人的角度来选择,选华仪还是选我?”

一边是年轻貌美、热情温柔的华仪,一边是同甘共苦,款款深情的结发妻子。前些日子已经传书回南理国丞相府,告诉父母梁雪怀有身孕的喜讯。

“天翎,你知道当初我在众多佳公子中,为什么选了你吗?”“因为你的情深,更因为你的才华,我们梁家一脉一直是女子当家,从祖上那辈起,就立下家规。梁家女可以被人弃,却绝不会让梁家女与人同侍一夫。你是知晓这些的,走到今朝,你就不该怪我咄咄逼人。好了,天翎,我再给你三天的时间好好想想。想好了派人来云湘馆告诉我一声。”

本来是要说服梁雪接纳华仪,如今却将最后的选择交托到段天翎的手上。

“雪……”段天翎欲搀她,被她推开。不,她竟然拒绝与他亲近,段天翎再度拽住她的手腕,纠缠间,一甩一推,梁雪重重地跌坐在地上。

“天朝皇帝陛下,若是没有别的事情,请容雪君出宫……”小腹一阵坠痛,这几日发生了太多的事,先是段天翎疲于应酬,然后就是天翎沉迷青楼,四年前,她嫁给天翎时,他就是一个借酒浇愁的男人。

“来人,送段夫人回去!”

梁雪被两名太监带出御花园,小腹越来越痛,疼得满头大汗。

霜霜、如梅得到消息,放下饭碗到云湘馆门口相候。

霜霜看到姐姐面容苍白,大唤一声:“姐姐……”

“好了……如梅,你快去请刘郎中过来。恐怕……”话未说完,一股排江倒海的剧痛袭击而来,身子一晃,倒在如梅的怀中。

“姐姐,姐姐……”

送梁雪回来的太监一看,着急了,令人快速将她扶回房中,又火速奔往皇宫。

华仪公主与康王正在园中说话,那边段天翎正在替轩辕澈绘像。

“公主,大事不好了。”

华仪公主淡淡地扫了一眼:“她……又怎么了?”

太监低声道:“段夫人……流产了。刚下轿就昏死过去……”

那个孩子一直是段天翎最顾忌的生命,也是华仪不愿面对的事实:“没了?没了好!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她不就是想拿孩子来要胁天翎吗?”

太监凝望着凉亭方向:“请问公主,要告诉段天翎吗?”

让她们同侍一夫,继续她们玉湖情侣的神话,这是她华仪公主做出的最大让步。哪个女人不想独享丈夫的爱,她华仪也不另外,只不过不想担起拆散玉湖情侣的骂名。梁雪君必须助段天翎成名,又让他在画技上进步成长。若没有梁雪君便没有今日的段天翎,她也不会痴情于段天翎的才华。

“没瞧见他现在正给父皇绘像吗?去吧,让刘太医过去瞧瞧。”就算是看在段天翎的颜面上,她也不能做得太绝,梁雪君现在还段天翎的夫人。

孩子没了,看她还拿什么来要胁段天翎。在这个时候,自己不该如那个女人一样咄咄逼人,或许她应该再退一步,以堂堂公主的身份屈尊嫁与段天翎为小妾。

“华仪,我该回府了。”

“清皇叔该不是担心段夫人了吧?哼——今儿我才瞧仔细了,这女人真的很像当年的赵雪婵,甚至比赵雪婵更冷艳……”

轩辕清无语,恐怕不光是自己这般看,连皇兄也会误以为段夫人便是赵雪婵。

梁雪身轻力乏,双眼疲惫得睁不开眼睛。

刘太医的诊断:疲劳过度,身子太弱,加上受了重物推击,所以未能保住胎儿。

画业学成之时,便是他们养儿育女之期,这是她与段天翎在新婚时就已经约定好的。这几年东奔西走,流离失所,梁雪便没再想要个孩子。可如今好不容易怀了,竟然是这般的小产。可怜那孩子还没成形,或许在不到两月的胎儿,也仅仅是团血色吧。

轩辕清带着刘太医进入房中时,只见梁霜霜与一名丫头在那儿抹泪、哭泣。

“姐姐,对不起,是我没有照顾好你。姐姐……姐姐……”

昏迷中的梁雪喃喃自语:“风大哥……风大哥……”

轩辕清神情凝重:与雪婵情感最近的人便是疾风,她为什么会喊出风大哥几个字。

“妈……妈……”

“姐姐……”霜霜抓住刘太医的手:“太医,求求你了,一定要救救她。她不能死的,不能死……”

刘太医诊脉之后,从匣子里取出银针,几根针下去,梁雪平静的熟睡过去。

四年的相濡以沐难道还比不过激情燃烧的一夜情吗?

段天翎在宫中,霜霜主仆二人也寻不到,只是托了周金梧去告诉段天翎。

梁雪在昏迷一天一夜之后,终于醒转过来,落日的余辉透过窗棂,穿过窗纱,屋子里点点光辉。

多想一场梦呀,像一场无法醒转的梦。

“姐姐……”霜霜坐在床前,看到梁雪闪动的双眸,一颗悬着的心落地:“姐姐,你别难过,我已经修书给娘了。她接到书信一定会很快赶来京城的……”

梁雪面容憔悴:“不该告诉母亲,她的事那么忙……霜霜,派人把那封信追回来。没事了,我真的已经没事了。”

嘴上说没事,只有她自己知道,那漫无边际的痛苦,但是她不能继续这么痛苦下去,日子总还要过去了,孩子没了,等她养好了身子,以后还会有的。段天翎,如果你现在做出选择,她还愿意给他最后的机会。

可是在她昏迷的时候,为什么没有出现,就像突然从这个世界消失一样。

如梅一直在厨房里忙碌,用了调理身子最好的药材。

轩辕清又派人送了上等药材过来,再三叮嘱如梅,此事不可让梁先生知晓。

“禀夫人,段先生的书信!”

如柳递过一封信。

梁雪拆开细看,眉头紧锁:说什么,错已铸成,他不能辜负了华仪公主,说什么她依旧是他心中唯一的妻子,同意纳华仪公主为妾。他的妻只有一个……

妻子只有一个,但小妾可以很多吗?

梁雪握着信,将它撕得粉碎,自己失败了,败得好惨。她花了四年的时间在一个男人身上,付出了所有的心血,到头来竟然是这样的结局。

她的心痛得滴血,说什么三月二十六将是他与华仪公主的大婚之期。

贫贱的夫妻终究抵不过荣华的诱惑。

“启禀师母,金梧奉老师之命送来礼袍,三月二十六那天,还请师母前往驸马府主持婚礼……”

周金梧站在门外,霜霜一脸怒容,已经十天了,姐夫都没有出现,还在宫里做着他的驸马梦,或许也正在后宫美丽的嫔妃之间。

太过份了,姐姐失去孩子,可他们竟然要成亲。说什么姐姐依旧是他唯一的妻子,要对华仪负责,不能辜负,既然他不能辜负华仪,就应该辜负姐姐吗?

“太过份了!他怎么可以这样伤害姐姐,知不知道姐姐差点就没命了,没了孩子,现在又快没有丈夫……”

霜霜泪流满面,冲着周金梧大喊着,从小姐姐就是她的偶像,姐姐的贤德扬名天下,而如今竟然是这样的结局。

周金梧颤了一下:他不知道,原来师母已经失去那个孩子了。否则,是不会受公主之命将礼袍送过来的。

“霜霜!”梁雪身上披着厚重的冬袍,缓缓走至门口,面容蜡黄无血色,“金梧,这礼袍究竟是何人送过来的?”

他不敢迎视师母的目光,那双目光有太多的伤心。

“我便知道不会是他,不来看我,也非他本意,一入豪门深似海,他进去就罢了,为什么让我也要套进去。天翎啊……你真是太单纯了,有朝一日待你后悔之日便悔之晚矣。”

“姐姐,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替那个人说话。你都病了十天了,他竟然未来瞧你,连个旁人都不如……”

“好了,别说了。金梧,你可以离开了!”

什么样的道理她不明白,只是四年的夫妻情义,她不甘心就这么付之东流。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限来时各自飞。

捧着手中的荷塘鸳鸯,当初她是怀中美好的心愿,带着平静的心态绘完这幅画的。这上面没有半点他的印记,与他结婚以来,他们早已经习惯一起作画,几乎所有流传出去的画卷上,都是他们共同的手笔,唯独这幅,只是她一个人的。

有些累了,从书架上选了一本书,捧在手中,静静的看起来。

看到书中说孟母三搬家,小孟子看什么学什么。忆起这四年她与段天翎一直隐于山野,寻找隐士潜心学画,练习书法,一幕幕像刚刚发生的事儿。以前他不是痴情和专情,而是他没有机会接触到更多的女子。京都不同,这里美女如云,小家碧玉、大家闺秀,什么样儿的没有呢。当一个人行走在万花丛中,难免会带些花的馨香。

天翎,我们真的走到了尽头吗?

不,她还要最后再问一问他。

“禀夫人,山长夫人求见!”

山长夫人是个约莫五十岁左右的妇人,生得富贵端庄。

一直没有抽出时间,虽然已经几度派人给梁雪送来了补品,但她是信佛之人,不去产妇、丧葬人家。

“哟,这是什么画儿?”

快嘴如柳早就在云湘馆里传开了,说是她家的大小姐用一种特殊的颜料画了一幅《荷塘鸳鸯图》,白天的时候那鸳鸯便是在荷叶碧波中畅游,晚上的时候,它们就躲到荷花之下。

“这是我此生第一次单独绘完的画,玉湖居士梁雪君。”梁雪悠悠地说着。

山长夫人今儿就是专来瞧热闹的,身后还跟了两位侍婢,这定是如柳所说的那幅奇妙画了。“听说晚上是另一副样子,能让我开开眼界吗?”

反正天色已经暗了,梁雪令如梅灭了烛火,画便挂在书架。

夜风动画卷,那碧波犹如真的,还在盈盈闪光,白荷下的鸳鸯相依相偎,温情无限。

画得奇,画得妙,恐怕这幅画将是天下最奇妙的画了。

这对夫妻有些奇怪,残画从不外流,总是用火焚之,能留下来的都是珍品、精品,如今这幅《荷塘鸳鸯图》可谓世间的绝品,独此一件。

“夫人,这是怎么画出来的?”

“心里总这么想着,也就画出来了。山长夫人才学过人,帮我瞧瞧,这上面是否还有不满的地方。”

“我的学识哪能与夫人相毗,夫人若是放心,我带回去让山长看看,他见多识广,或许能给夫人一些意见。”

没有段天翎替她把关,梁雪的心里没数,空得很。将画收好,递与山长夫人。

山长夫人抱在怀中,像得了绝世珍宝,别了梁雪,离开了小院。

书房内。

梁雪定定地看着月波图,这样的画实在太单调了,总想再加上什么上去,但又怕自己的画技不过关,毁了这难得一见的桃花鲜纸,握笔的手久久未能落定。或许段天翎应该知道在这上面加些什么,想到段天翎,想到过往、现在还有充满孤寂与无奈的将来,眼泪像断线的珠子,夺眶而出。泪水滴落在画卷上,染透了画卷,像湖波中的涟漪。

天翎,我们真的走到了尽头,就让这幅见证我们的相恋,也见证我们的分手吧。

思忖良久,梁雪令如梅将此画收好。

坐在桌前,开始练习起书法丹青,或许只有这漫漫的寂静之夜才是属于自己的。虽然确定了分手,可是她还是想留些什么。顿时之间,脑海中略过“寓意画”站在桌前,沉思之后又一阵龙飞凤舞。

“夫人,燕窝粥来了。”

看着碗中那血一样鲜艳的燕窝,这可是天朝最好的燕窝了,难道山长夫人待她这么好。今儿她来的时候,梁雪便已经注意到了:山长夫人特别喜欢那幅画。

“这是山长夫人送来的?”

如梅沉默:康王爷特意交待,如果夫人问起来,不能说是康王府送来的。“是——”

梁雪吃了几口:“如梅,你去告诉山长,就说那幅《荷塘鸳鸯图》就送与他们夫妻,算是这些日子来,他们夫妇对我照料的谢意。”如果再晚去,明儿早上说不准山长夫人就送回来了,“事不宜迟,你现在就去告诉他们吧。另外,托山长夫人明儿去丽人坊帮我订做一身礼袍,三月二十二五日前必须做好。”

“是——夫人!”

如梅得了吩咐,拿了画上的款式,急急地出了小院。

轩辕清忆起昏迷中的梁雪,总是唤着风大哥,时而又唤妈等等。满脑子的疑惑不解,从江南传来消息,梁雪君又名梁雪,乃是江南扬州梁记绸缎庄东家梁夫人的亲生女儿,其余两女冰冰、霜霜都是梁夫人收养的义女。梁雪祖籍南理国玉湖居,也曾在苗疆居住,也就是说,梁雪母女都系南理国人。

四年前,梁雪母女到了扬州,那时候梁雪对段天翎一见倾心,经过一番周折,二人结成夫妻。新婚第三日,梁雪便与段天翎远走天涯,说是要去学画,待画业有成会回家与母亲请罪。这一去就是四年的时间,直至今年元宵佳节前,夫妇二人从外地赶回来,并在扬州举行了一场盛大的画展。因此,他们夫妻也一举成名,人们敬重他们夫妻的才华,却更敬重梁雪为丈夫所做的一切。四年间,不辞辛劳,默默相随,成就丈夫的同时,也成就了她自己的才学。江南一直有传闻:说梁雪的才华在段天翎之上,是因为她画的意境宁静而致远,没有名利的争斗。

轩辕清令人备了上等药材,带了两名随从进入云湘馆。

刚到书堂,只听人声喧哗,却不见屋内灯火。

“康王爷到!”

屋内火光一跳,顿时明亮起来。

“这是怎么了?”

轩辕清满脸不解,这么多的书馆先生聚在一起,还有几位书馆里最得意的弟子,竟然不点亮。

山长指着墙上的一幅画:“真是奇妙呀,太奇妙了!”

那是一幅《荷塘鸳鸯图》,画得很淡雅、细腻、传神,整个画面透出温馨与浪漫的气息。

山长衣袖一挥,周围顿时陷入漆黑之中。

片刻后,画卷透出盈盈亮光,渐渐汇成一幅画,白荷下有对鸳鸯正相依相偎,无比缠绵缱绻,一轮白色的月光回荡在银波之中,充满无限的宁静与幸福。

“这是……”

“康王爷,这是玉湖居士梁雪君所作的新画,很奇妙吧?一幅画,白天黑夜竟然不同,价值连城啊!”

众人议论着,喧哗着,同时也费解地欣赏着,她是怎么做到的,让一幅画呈现出截然不同的风格与画面。

“禀山长、山长夫人,梁先生身边的侍婢求见!”

山长的脑海中闪过一念:该不会是来取画的吧?

如梅进入书堂,见罢左右,围满了人,都站在看那幅画,款款施礼:“山长、山长夫人,我家夫人说,既然二位喜欢此画,就把这画赠与山长与山长夫人了。多谢这些日子以来,山长夫人对我家夫人的照顾,还送了那么多的名贵药材。”如梅扫视一遍,走近山长夫人,两人示意,走到静处,如梅继续道:“夫人说,想请山长夫人去丽人坊为她订做一件礼袍,三月二十六华仪公主与段先生婚宴时要穿。有劳山长夫人了!”

上个月,她还与康王爷、瑞夫人执拗不同意段天翎迎娶华仪公主,而如今竟然来了个大转变,还要盛装参加二人的婚礼。

山长夫人有些疑惑,不知道这位梁先生又在打什么主意:“你家夫人现在在做什么?”

如梅应道:“说是已经二十来天没动笔了,这会子正在书房练书法丹青,看她今日的兴致,只怕又是一整夜的功夫。”

“那幅画当真是你家夫人一人所作?”山长夫人还是有些疑惑。

如梅浅笑道:“段先生有多久没有回来,怕是大家都清楚。今儿下午夫人还说,从今往后,她都必须习惯一个人绘画,这枚梁雪君的印鉴和玉湖居士的题名难道还会有假。段先生与玉湖情侣的印鉴自来都是随身携带,否则我家夫人也不会只落上她自己的名字。”说到这些,如梅颇有些伤感,但心里隐隐又看到了希望,这些日子她把一颗心装在肚子,而今夫人连段先生娶公主的事都答应,有了一个以后恐怕会更多,“山长、山长夫人,如梅告辞了!”

将这画送与他们夫妇了,这画真是奇妙呀!

接连数日,梁雪都把自己关在书房,累了睡,睡了吃,吃了再画,一遍又一遍,桌下堆满了无数的纸团,如梅将纸团收好,端着铜盆拿到室外烧了。

“不行!还是不行!”梁雪看着笔下的画,三两下撕得粉碎,怎样才能告诉段天翎,他们曾经那么相爱,有些东西不可以失约。她爱他,却无法抛却尊严与自我去爱他,爱一个连自我都放弃了,这个人又怎能值得别人去爱。放弃于她,无论有多艰难,都必须做到。

犹记得,当初的相逢,是在玉湖畔,花一样的海洋,仙境一样的地方相遇、相识、直至相恋结合。

回首时,看着书架上的两幅画《追蝶图》上,一个手握锦扇的少女,站在山茶花间,追赶着蝴蝶,整幅画中,只有山茶花与少女的背影,人景相融,显得宁静而哀怨,透出几许孤寂与无奈,那是一个百无聊寂的少女,实在无事可干,便去追赶蝴蝶,另一幅乃是《追蝶图》下,被少女从山茶花间赶走的蝴蝶盘桓在碧波凉亭之中,碧波中倒映着少女的身影,若隐若现,竟是无比的美丽。

看罢之后,梁雪回转身子,开始继续绘画起来。

如梅奉了梁雪之命,怀里抱着两幅画轴,穿过长廊,进入书堂。

“山长好!”

“如梅姑娘!”

“这幅《追蝶图》乃是我家夫人这两日所作,夫人让我带过来,想请山长给点评一番。也便送回去后再作修改。”

几位先生听说是梁雪君的新作,皆怀中好奇,齐聚过来:“追蝶图,怎么只有人,没有蝴蝶呀?”

正在询问,却见如梅打开另一幅画轴,两画相接,竟是无比的美丽,如梅示意一位年轻的先生走得近些,当上幅的少女与下幅的倒映相映一体时,那漫天受惊的蝴蝶,翩翩飞舞,一幅春意盎然的画面,透出无奈与寂廖,孤独的人,漫天的蝶,将这份寂廖宣托得倍加分明。

她的画中,总是将两种不同意境同时表现出来,形成鲜明的对比,以烘托心中那份感慨。

“好!很好!”周遭都是一片称赞之声,突然见到这样的画,谁也不知道该如何评点,难道作画之人也这份苦心,将两画相隔,这是一对画,缺一不可。与《荷塘鸳鸯图》相比,这幅画更多了意境与心思。

“难得的佳品呀!”

如梅应道:“山长、各位先生,还是给点修改意见,奴婢回去也便回了夫人。”

所有人都感染到画的热烈,即便寂廖居然可以用这种热烈的方式表现出现,无论是色彩与画技,都无可挑剔。

“倘若这花少些,是否会更好,一丛丛的山茶花与漫天的蝴蝶,太繁重了。”

一个年轻的先生说道。

随后又有两人给了意见,如梅欢喜地将画捧回院子,复将别人的话重复了一遍。

梁雪听罢之后,陷入沉思之中,随后开始重画、修改,虽说山茶花开时是一丛丛如火如霞,这样一改果然清幽了许多,可是先前那份气氛却淡了许多。最后改成少许几朵盛开的山茶花,其余的都绘成花苞或青蕾,蝴蝶也少了许多,山水相融,感觉的确比前一幅好。

梁雪对照着两幅名字相同,却意境不同的画,两幅各有千秋,既然丢下前一幅也不是,索性取出自己的印鉴,题字。在蝴蝶漫天的那幅加上“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限来时各自飞。”从最初的追蝶图之名更为“惊蝶图”,而别一幅则定名“追蝶图”。相似的景物,不同的意境与风格。

人的心情真的可以左右图的意境与所表达的情绪。

如梅正欲外出采购,迎面便碰到一个蹑手蹑脚的家伙在小院周围逗留。

“喂——姑娘,你是梁先生的侍婢如梅姑娘么?”

如梅不冷不热地应了声:“你想做什么?”

来人将如梅拉至一边:“听说两日前,你家先生绘了幅《追蝶图》,我也不敢要最后裱出的画,把那幅残画卖与我如何?五百两银子怎么样?”

“这不行,若是被我家先生知道了,会重重责罚我的。”如梅翩然而去。

待如梅采办外梁雪与三小姐交托的事,再回小院时,院门口围满了人群。还未弄明白,来人团团将如梅给围在中央:“梅姑娘,与你家先生好好说说,将那副《追蝶图》卖与我吧。”

如梅认得,这十几个人都是京城各书斋、墨宝铺的掌柜,是特间来讨画的。

一幅《荷塘鸳鸯图》的奇妙之处,在京城掀起了轩然大波,许多慕名而来的文人墨客,特意到云湘馆的书堂观摩那副奇妙的画作,无不赞不绝口,而这幅寓意深刻,双画合一又可分开悬挂的画卷又是一场轰动。

如梅打量着来人:“你们是怎么进来的?先生昨晚没睡,忙着裱画,各位就别打扰她了。”

书房里,姐妹二个凝视着两副画。

霜霜轻叹一声:“姐姐如今犹豫了?姐夫的事让你为难是吗?”

从来,姐姐对于残画总会义无反顾的撕毁、焚之,可如今还加盖了自己的印鉴,题上了字。再过几日就是姐夫的大婚之期,姐姐的心境也越来越沉重,在那些热闹的画境下,有一颗无比孤寂的心与无奈的情。

“霜霜,我真的不知道。以前我总以为不嫁皇族豪门,就会离幸福近一点,到了今日才发现自己错了。是我遇人不良,原来母亲的话都是对的,都怪我自己没有听她的告诫,才走到今日这步……”

“姐姐是后悔了?”

“不后悔,毕竟如果没有遇见段天翎,我也不会有今日的成功。说起来,是我在陪他学画求艺,不如说这四年来,是他在陪我学画求艺。因为他,因为我是他夫人的身份,才有了与许多隐士、才子接触的机会,这当今的天下,有几个男人会接受一个孤身女子的求艺学习……如今我已经知道自己该怎么走了,虽然婚姻失败了,可我还能绘画,并不是一无所有。”

“那么……姐姐是决定了。决定要放弃姐夫了?”

“不知道……”当她说出这几个字时,心有多痛,可她已经承认了婚姻的失败,或许是到了真的该放手的时候。她会绝决离开段天翎,微笑着祝福,然后继续她的云游四海,继续她的漫漫长路。

霜霜探出脑袋,看着被书馆学生拦在外面的求画人,“姐姐准备怎么处理这些画?”

“是得处理一幅,如梅说,我们已经没有银子。回江南总需要一些银子,另外为段先生置备贺礼也需要银子。”进京以来,段天翎怀带着大量的银子、银票往返各大酒楼、茶肆,这些都需要大笔的开支。他自幼丰衣足食,哪里愁心过银两的事,将她们姐妹留在云湘馆就进宫了,不管不问,似乎根本不担心她们的居住开度问题。

如果没有梁雪主动送出那幅《荷塘鸳鸯图》,还不知道会看山长夫人多少眼色。

“那姐姐准备买哪幅?”

既然是卖,自然是卖出她最满意的一幅,“都卖!”

“是!”霜霜与如柳摘下画,离了书房,站在院门口大声道:“我叫梁霜霜,乃梁雪君的三妹。我姐姐说了,双蝶图今儿都卖,各位掌柜请随我到外面草地说话!”

霜霜打开其中两卷,缓缓展开:“这幅《惊蝶图》,乃是对画,大家看仔细,两画既可以单独欣赏,又可以合二为一。此画售价三千两银子!”“与大家讲明了,此画是与《追蝶图》相似,却又意境不及《追蝶图》宁静活泼。”

“我出四千两!”

“五千两!”

“六千两!”

“各位,我姐姐说了,此画只买三千两,多一分也不收。”霜霜收好画卷,复将《追蝶图》打开,“此画《追蝶图》,与上幅画有异曲同工之妙。售价五千两银子!”

这种售价的确很便宜,如今玉湖情侣的画各地并不多,物以稀为贵,自他们夫妇进入京都,京城人都以有一幅玉湖情侣的画为荣,尤其近来自从那副鸳鸯图问世之后,梁雪君的画在其夫之下,早已在京城不胫而走。

梁雪在暗处细细打量众人,一些是听山长夫人说过的名号,在如梅耳边低语几句。

如梅走出院子,大声道:“夫人说,她的画只给会欣赏的人,鸿宝斋、香墨堂、砚福店请跟我来!”

三个掌柜陆续进入小院,收藏画之人,往往都是行家,梁雪便托他们三人说出各自的感受,有评《惊蝶图》好的,也有评《追蝶图》好的,还有一个说都好。

《惊蝶图》卖与砚福店,《追蝶图》卖了鸿宝斋。

香墨堂的掌柜一脸抑郁,原想得到两幅画,不曾想竟然一幅也没捞着。叹息两声,正欲离开,如梅出了书房后面的屏风,高声唤道:“罗掌柜,请留步!”

霜霜从姐姐手中接过漂亮的盒子,两女轻启盒盖,从里面取出一画轴,缓缓展开,竟然是一幅宁静致远,雅俗共享的水墨丹青,远山隐隐,枫叶如火。

“去年秋天,在西枫山所作的《西枫秋景图》,这是我单独完成的画,一直收藏着不愿出手,刚才看罗掌柜求画心切,不忍让你失望请收下吧。”

罗掌柜在畅春苑画展时,看过那些画,虽是两人所作,但都透出一宁静致远,而这幅画雅俗共赏,以往的画中雅更多些,少了一些俗。在色彩与光照的把握上很准确,绝不比两人所作的逊色半分。

“这……还请先生出个价吧?”

梁雪从屏风后面出来:“我知道罗掌柜乃是藏画高手,那日畅春苑画展时,也曾见到了罗掌柜。学生想知道,罗掌柜可瞧出此画的不足之处?”

“很好!很好……”

梁雪浅笑:“结交朋友贵在心诚,天下人都说,玉湖情侣,缺一不可,可我现在不信这话。所以,就请先生直言!”

“既然先生虚心求教,在下就不客气了。此画宁静致远,色彩、光度都把握得很好,但是在笔锋上还略显沉重,如果多些洒脱、流畅,将是极品。先生的画与段先生的比,最大的优点是色彩、光线上更胜一筹,若在宁静平和上则是段先生略高。”“不过在下,前两日瞧过先生所作《荷塘鸳鸯图》可谓极品中的珍品,无论画工、技巧无可挑剔,远在段先生之上。在下断言,倘若先生勤加学习,不出两载其成绩远胜段先生。”

罗掌柜从梁雪的话中,已经听出来,她们夫妻怕要分道扬彪了,段天翎与华仪公主的婚事如今已经是京城一大热闹话题。有骂他负情的,也有说好男儿应当妻妾的……他自然就拣了些好听的话说出来。

“罗掌柜果然圆滑,就算我将画赠与您,您也不肯说实话。既然罗掌柜不愿交我这个朋友,我又何苦为难于人。”“我还想着,将来若有胜过《荷塘鸳鸯图》的画,定会售予先生,如今看来,当真是我一厢情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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